那人穿着草鞋，裤子膝盖和上衣胳膊肘处都缝着补丁，皮肤暗黄，细看下，有红血丝，颧骨突出，眼窝深陷。
    “大夫……”他不想把嘴巴合上。
    “您怎么了？”林明轩走过去，扶他坐下。
    “您看。”那人指着自己的嘴巴，让林明轩看。
    丁希睿看了一眼，赶紧将头转向一边。那人的口腔两侧，居然有四五处溃疡，光是想想都要疼哭了，怪不得他一直张着嘴，不愿意闭上。
    “您怎么会生这么多口疮？”林明轩微蹙眉头，攥了一下手指。
    “我也不知道。”那人含含糊糊地讲道。
    “您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米粥。”他的目光有些闪烁。
    “我来为您把脉吧。”林明轩说道。
    那人在衣服上擦擦手，然后将手伸出来。
    片刻后，林明轩说道：
    “您肺肾阴亏，虚火上炎于口，就发了口疮了。”
    “大夫，我昨日领了一百钱的工钱，能治好吗？今日就要回去了，若是不能治好，我就不治了。”
    “能治，您别着急。”
    林明轩开了阿胶补肺汤，交给店里的小学徒去抓药。丁希睿跟过去，小声嘱咐了几句。
    “这个药，您先吃上三天。回家后，多吃些新鲜的菜蔬，不能喝酒……”
    那男子却突然哭了起来。
    “谢谢大夫，我……”
    “您别着急，慢慢说。”
    “我们那儿的人，常长口疮，几日就好，也不会长那么多。我这次已经十几天了，家里没什么钱，我进城跟人干了一天活……谢谢大夫。”那人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丁希睿鼻子一酸，哎！缺衣少食，忍受了那么久的疼痛，终于崩溃了。
    等等，他说他那边的人经常长口疮，他的脸色如此不好，平日里只吃米粥……
    “大哥，您家里的米粥是怎么做的？”丁希睿问道。
    “只有水和米呀，平日里都是我娘做饭，我不知道。”
    “您家离这里远吗？”丁希睿接着问。
    “走路要半天，若是有马车，应该小半天就好。”男子回答。
    “我们送你回去吧。”
    “这怎么可以？”男子愣了一下。
    林明轩拉了下丁希睿的袖子。
    “一村之民，病症相似，我想过去调查。”
    林明轩站起身，看着柜台后正拿着叆叇往他们这边看的张老先生，皱了皱眉头。
    “你留在这里，我带着南星、半夏过去，若你还是不放心，我再带一个小兄弟。”丁希睿接着说。
    林明轩没有回答。
    “你放心，我过去看看，若今日看不出名堂，我们就立刻回来，晚上之前一定到家。”
    “那好吧。”林明轩说，他扭头看向南星二人，接着道：“照顾好少夫人。”
    “嗯。”
    南星回家驾马车，丁希睿向病人解释清楚后，几人一起去了城门口等待。
    个头高高的学徒小强跟着他们，两眼放光。
    马车出城，官道人少，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就到了男子的村庄。正是午饭时候，家家户户烟火袅袅，不过，这烟似乎有点多。
    男子将几人带到一个柴门前。两间茅草房，一个半露天的厨房，两棵树，一片菜，就是这个家的全部了。
    “娘，我回来了。”
    院中的妇女抬起头来，见到儿子带着几个陌生人，立刻直起腰身，走过来。
    “娘，这是医馆的大夫，说来咱们家看看。”
    “阿盛，愣着干什么，快请客人进来呀。”
    “好。”
    柴门打开，丁希睿几人进了门。
    “这可真是，家里不干净……”她连忙跑到屋前，搬了几个小凳子，用袖子擦了擦。
    “大嫂，别忙了，我们不累。”半夏走过去帮忙。
    “那怎么行，客人来了，要招待的。”她擦了一把额间的汗。
    “娘，我去烧火。”阿盛走到了灶台旁。
    大嫂看看几人，又看看锅，眼神闪烁起来。
    “我们带了饭，大嫂，您别忙了，待会儿一起吃。”
    丁希睿将小包裹打开，拿出几张饼，放在“桌子”上。说是桌子，其实是一个锯断的大树根。
    “我弄个菜，您几位休息。”
    “不用……”
    大嫂快步走到菜地旁，刚下蹲在，但立刻停住了，她拍了拍自己，喃喃道：
    “看我这脑子，真不中用，忘记加蓬灰水了。”
    蓬灰水？！果然，这饭有问题。
    丁希睿快步走过去，拦住了她。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大嫂一脸疑惑。
    “大嫂，这水不能加，就是因为加了这个，您家的阿盛才生病的。”
    “不会吧……我们都吃了好些年了……”大嫂的手颤抖起来。
    “您在粥里加蓬灰水，是为了让粥更加黏稠，对吗？”
    “是。粮食不太够，总不能清汤寡水的，前几年，有人从外面回来，让我们加蓬灰水，我试了试，粥的确变得更好喝了。”
    “您想想，是不是从那时候起，您和阿盛就开始断断续续生口疮？”
    大嫂低下头，开始回忆。片刻后，她抬起头：
    “夫人，好像就是这样的。这蓬灰水，不会是有毒吧。”她看着阿盛，眼中都是愧疚。
    “大嫂，您放心，没有毒。但是，米粥里原先对身体好的东西会被蓬灰破坏，长期吃那样的米粥，就会生口疮，还会让脸色变差，影响肠胃。”
    蓬灰水就是碱水，会破坏粥里的b族维生素，这个村子很是贫困，b族维生素缺乏其他来源，长久下来，口腔溃疡、皮肤病和肠胃病就会发生。
    “啊……”大嫂流下了眼泪。
    “大嫂，您别急，从今日起，不加蓬灰水就好了。”
    “是啊，娘，大夫说那东西不好，我们就不加了吧。”阿盛听到了对话，在旁说道。
    “嗯，这真是……”她叹了一口气。
    南星和半夏有些懵，玉蜀黍加蓬灰水对身体好，米粥却不能加，蓬灰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强则一脸好奇，他拿起盛着蓬灰水的碗，闻了闻。
    “大嫂，村里的人做饭时都会加，对吗？”
    “是。粥变稠了，谁不喜欢。”
    “里长住哪里呢，要赶快告诉里长，让他告知大家，不能再用了。”
    “里长家在上头，那间大房就是。”大嫂抬起头，指着不远处的瓦房，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