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年十一月初一,一场声势浩大的寒潮席卷了三秦之地。
仅仅是一夜之间,整个大汉帝国的心腹地区就被完全冻透了。
虽没有下雪,但从子时开始,天上就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这冷雨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提醒世人,凛冬将至。
大汉的冬天比后世的冬天要暖和不少,否则这个节令就该下雪了。
樊千秋早早地就醒了过来。
未穿越来到大汉的时候,像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他一定不愿意早起的。
但现在不同了,这两个月来,他一日懒觉都没有睡过,每一日都会在卯时醒来。
樊千秋不敢整夜地烧着火炉,所以只能用水缸里囤的冷水匆匆洗漱一番。
擦脸用的巾帕是麻质的,虽然厚实,但纤维太多,擦在脸上如同砂纸般刺挠,这让樊千秋很怀念后世的棉布。
可惜,棉花还没有传入大汉。
此物应该还停留在岭南和葱岭以西,起码还要个几百年才会进入中原地区的江河流域。
而且,哪怕棉进入了中原,又还要再过几百年才能逐渐成为黔首地里常见的经济作物。
之后,又需要百余年时间,才会逐渐发展成棉纺织业。
总之,在大汉想要用上棉布,恐怕和建造奇观差不多。
豪猾大族自然不会用这粗鄙的麻布擦脸,他们有比棉布更细腻的丝绸缣帛可用。
最次等的帛并不贵,一尺不过10钱,价格也就是麻布的两倍而已。
樊千秋这两个月都拿到了万永社发下的月钱,按他定的新规,社丞加社尉,可得六千钱。
但是他为了表现自己的“高风亮节”,将其中一份月钱退了回去,赢得了社中子弟称颂。
可就算是三千钱,那也是一笔巨大的进项了,与四百石官员的俸禄不相上下。
这么多的钱,买几尺帛来擦脸擦脚,还是买得起的。
樊千秋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还要“养望”。
三千钱,除了自己买些吃食之外,其余大部分都被樊千秋分发出去了。
闾中的贫儿、比邻的孤老、社中的穷苦子弟……都得过樊千秋的接济。
毕竟,公孙敬之曾说过,想要出仕,不仅要有公乘爵位,还要有名声。
万永社市租收得勤,多少会带来一些怨言,樊千秋得通过撒币来挽回。
乐善好施、急公近义、艰苦朴素……想在大汉出仕,这些功夫得做足。
所以在自己的吃穿用度上,樊千秋也就能省则省了。
除了没有棉质洗脸巾之外,牙刷也是没有的,人们每日清晨都只能用布来擦一下牙齿,称为“揩齿”。
不过因为饮食比较单调,烟草槟榔一类的成瘾物也还未出现,所以人们的牙齿状况也并未太过糟糕。
当然,樊千秋对此事的要求更高了一些。
他根据后世史书的记载,找到了牙刷在古代的替代品——杨柳枝。
将杨柳枝泡在水中,使用的时候直接用牙齿咬开,里面的纤维会形成类似梳齿的结构,非常适合清洁牙齿。
隋唐时期,官民百姓都会用杨柳枝来刷牙,并且留下了“晨嚼齿木”的典故。
至于牙膏,樊千秋则用研成细碎的木炭粉和食盐来代替。
有了这样一套土法牙具,也就基本满足樊千秋的需求了。
……
樊千秋放下手中的杨柳枝,又整理了一下袍服,就来到堂屋门后,打开了房门。
一股刺骨的寒风立刻就涌了进来,将屋中本就不多的暖意席卷一空。
随着寒风一齐涌进来的,还有万永社二十個健硕的年轻子弟的身影。
他们原本在屋外或站或蹲,见到门开了,就立刻站了起来,齐齐地排在门两边。
这些人,就像两堵人墙一样,暂时将寒风挡住了。
“社中子弟问社丞安!”二十个子弟的声音很齐整,已经配合出了一种默契。
樊千秋不意外,因为这些子弟都是社中最得力的年轻人,每日都要来接送他。
他没有拒绝这种排场,倒不是因为享受其中,而是出于实用的考量。
这两个月,清明北乡的市租收得很顺利。
所以万永社现在很有钱!
而且这笔钱多得超乎常人的想象,甚至也超乎樊千秋这个始作俑者的想象。
社内的子弟自然知道这钱是属于县官的,可是社外的人就不一定这么想了。
他们只会认为是樊千秋接住了泼天的富贵!
现在,周围左近的几个乡已经传遍了,都说万永社新上任的社丞赚了大钱,睡榻之下都是半两钱!
更有羡慕嫉妒之人,偷偷给樊千秋起了一个“樊扒皮”的诨号。
当然,诨号归诨号,赶来清凉北乡设肆的行商倒是越来越多了。
有人只是单纯地眼红,有人说不定就会行不轨之事了。
长安城虽然是首善之地,又有长安县寺、内史和中尉三级衙门巡视治安,可藏在暗处的群盗不知几何。
尤其这北城郭又鱼龙混杂,本就是群盗出没的地方,非常危险。
所以,社中的骨干商议之后,特意安排这些子弟来保护樊千秋。
樊千秋原本还有些抗拒。
毕竟带着二十个壮年男子在闾巷中穿行,还是有些招摇过市了。
总让樊千秋无端地想起后世那些成群结队、欺压乡里的古惑仔。
虽然他们确实是大汉古惑仔,可樊千秋想当个有美名的古惑仔。
而进入十月之后,樊千秋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暗处盯梢跟踪自己,这也让他隐隐担忧了起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他自然是懂的,所以就顺水推舟地让社中这些子弟护卫自己了。
“今日之后,天就冷了,你等穿够衣服了吗?”樊千秋笑着问道,他越来越像一个社丞了。
“有劳社丞挂念,这天气不冷,我等也穿得厚!”站得最近的一个瘦高个咧嘴笑道。
此人正是两个月前与樊千秋搭话的曾豁,他现在诨号豁牙曾,负责樊千秋护卫之责。
“今日天寒地冻,为何个个都喜笑颜开?”樊千秋故意笑问道。
一众子弟顿时笑得更开了,但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挤眉弄眼。
“自然因为今天是发月钱的日子!”还是豁牙曾抢先给出回答。
现在,人人都知道跟着社丞有钱拿:有钱拿,自然就忠心耿耿。
樊千秋笑着点了点头,画的饼能变成真的饼,是皆大欢喜之事。
“走,去社里,给二三子发钱!”
“诺!”
樊千秋在这齐声的口号中,大步走出了屋子,自有子弟撑伞关门,紧随其后。
而后,众人就在周围早起乡梓的注视之下,迎着这斜风细雨,向万永社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