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阔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又抬头看着脸上突然有些得意的程弈,听到他说借的可是尚书令宋裕宋相家的东风,便也起了兴趣。
“宋相家的东风你是怎么借到的?”
“说来话长了。我当时拿到这本册子时,还想着该怎样出京亲自给你送过来。突然得知宋相最近要送一批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到陈州城的宋家别院……”
“所以你就想到要约我来陈州见面会更合适?”
“不错。陈州果然是最合适的地方。我便私下求了琬琰郡主帮忙,不过是一本册子,偷偷藏在宋府那早已清点完的几口大箱子里,想来也没有人会注意,更何况宋相这次可是以重金请了南周江湖中实力最强的九幽山庄来护送,那自然会更安全……”
“什么?这次来陈州是九幽山庄在护送?”
“对啊…你没听过九幽山庄?”
“哈哈……”
听到程弈的话,他突然轻声笑了起来,这世间怎会有那么凑巧的事?不承想这本册子那些天竟一直都在乌鸢看管的那辆马车上,原来云江月护送的竟是宋府的东西……程弈看着林阔在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不过说起这九幽山庄,亭松,我今天在雁归山的踏溪别院帮忙清点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
“我之前在你府里的绛雪轩见过的那位伺候你的月姑娘,她没跟你回安州吧?”
听到他突然提起阿月,林阔大概能猜到他指的那件趣事是什么了。
“她非我妾室,如今我要回安州待三年,我便许她了,若她愿意继续住在公府便安心住着,若不愿意留在那里也可以自由离开,后来她自己便离开了。”
“亭松,我今天在别院,发现九幽山庄前来护送的一位女杀手和你的那位月姑娘长的简直太像了……我还在想,怎么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只不过她们的性格截然不同,要不然我真以为是一个人。今晚这位女杀手,冷冰冰的,她没和我说话,只自己坐在廊下擦着她的双刀,不过看起来倒像个头领。后来清点完,他们就直接拿着银子离开了……”
看着林阔一脸平静波澜不惊的样子,程弈有些奇怪。
“你一点都不惊讶吗?”
“有什么可惊讶的?天下长得相似的人也不是没有。”
“那天在你府上,看你看她的眼神,我还真以为你对那个月姑娘动了真情了呢?如今竟那么平淡的提起她,看来也不过如此。”
“你懂什么?你又没有喜欢的姑娘。”
“我懒得和你说女人的事…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你和祁三姑娘的那桩婚事怕是要黄了。”
“什么?”
林阔听到程弈带给自己的这个消息,竟在内心深处感到又惊又喜。自离开了京都,他就对这桩婚事基本没有任何幻想了,因为他一旦离开京都,再回京都时,要么功成身死,要么功败身死。像他这样一个都没想过回头的人,又怎么会再去想这桩本就不如意的婚事呢?
“我听闻,近来东陵国使团进京了,说是此行除了商谈边关疆域的往来贸易赋税之事,更有意为东陵国的十皇子求娶一位宗室女为妻。”
“东陵国的十皇子?楚玄?他不过只是个十岁幼儿,谈何娶妻?怕是那位多年一直觊觎王位的摄政王楚申想为自己纳妾吧?”
“哎,我父亲也是这样说…一开始,丁尧竟给陛下谏言意图将琬琰郡主作为宗室女和亲东陵……”
“什么?这个丁尧,他竟敢出如此下作的主意?那宋相定然不会由着他如此胆大妄为?”
“刚开始陛下同意了丁尧的提议,便打算让皇后挑个合适时机宣琬琰郡主进宫。宋相得知后连夜出京,前往京郊紫阳山去求了常年修行的玉夫人,玉夫人可怜老臣一片爱女之心,便带着先帝留下的一块金牌亲自去宫中见了陛下太后,碍于先帝情面,琬琰郡主这桩婚事才作罢。”
“玉夫人是先帝最宠爱的贵妃,她为琬琰郡主的婚事出面劝说陛下太后自然是最合适也最有效的,况且就算陛下想随便拂了玉夫人的面子,也得考虑考虑驻守璟州拥兵数万的嘉懿帝姬的面子吧……”
“正当陛下找不到合适宗室女和亲东陵的时候,那祁昌竟主动举荐自己的女儿……”
“呵呵,有什么可奇怪的?他这些年不就是靠着女儿的婚事一路扶摇直上吗?”
“他竟向陛下自请解除您与祁三姑娘的婚约,并请封祁三姑娘为异姓郡主,和琬琰郡主一样,然后和亲东陵。陛下一时龙颜大悦,竟当场同意了他的奏请,现在宫中正在为祁三姑娘定封号呢。前些天我听说,那祁三姑娘是个有骨气的,一向人前温顺的她竟在府中因此事直接顶撞了她的父亲,她还说既与你有了婚约,哪怕三年她也愿意等……被祁昌以忤逆不孝为由关了起来…也是个可怜的姑娘,虽出身高门,自小锦衣玉食,却不过如同祁府豢养的金丝雀般…不过这样看来,你俩的婚约算是废了…”
“她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出身祁府身不由己。不过我俩的婚事本就是都不欢喜,如此作废或许对彼此也算是好的结局。只是她虽不是我心仪的女子,但若真如此被嫁去东陵为那楚申的妾室,作为南周子民,我心里也是不同意的。”
“是啊,祁三姑娘确实可怜,估计再过一段时日,你俩赐婚作废的旨意很快就会下达了……”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想当年,先帝的嫡亲妹妹清荣帝姬当年还是在南周国国力最强盛之时,应了西越国的和亲请求,嫁给西越国东宫太子为太子妃的。可嫁过去,也不过十年的时光便香消玉殒,甚至尸骨都没找到,到现在也不过只是立了个衣冠冢……”
“亭松,如今你已离开了京都,接下来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得到了这些线索,我想先去去查下当年我父兄之死的真相。”
“你是要去康州?”
“嗯。康州和陈州离得还算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便怎么样也是要去走一走的。”
“也好。只是怕近日朝廷要取消你和祁家婚事的旨意很快就会传到安州去,若是发现你不在,朝中怕是有人要参奏你,到时岂不是要落人口实?”
“这个我出来前已经安排好了,安州那里自会有人可以应付一时。”
“还有一事要告知你,我前段时间派去黎州打探的人来信,说黎州的深山中确有大量囤兵的迹象,好像是一个秘密的江湖组织在负责练兵,据估计至少也有五万的兵力……”
“五万的私兵?数目如此庞大,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据打探,说是看到了京都南铮卫的人多次出现沟通练兵事宜,因对方负责练兵之人极为神秘谨慎,其他更多信息还在打探。”
“南铮卫属南周国的皇室禁军,近年来大权渐渐暗地里落在了内侍官丁尧手里…难道是丁尧在囤兵?之前风满楼的一位阁主前来抢夺安州事情的一些书册记录,之前京都长街刺杀是风满楼的杀手所为,在京中能对我如此费心思的怕也没几个……莫非这风满楼是一直在为丁尧做事?那帮助丁尧囤兵的江湖组织是风满楼?”
“风满楼如今在江湖中,可算是能和九幽山庄相提并论的,至于在黎州私下囤兵的组织是不是风满楼,还需要查探。若真是风满楼,那丁尧掌控着南铮卫,就是控制了京都的禁军,如今他又私下囤兵,还有那奉先寺山上的火药武器也和风满楼有关……怕这南周国真的是要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一旦丁尧控制了京都的兵防,那滕昊手中又握着南周国一大半的兵马,一旦他们联合,南周国势必要天翻地覆了…”
“那陛下?”
“陛下?哼…一个不过被别人扶上皇位的傀儡罢了,一个曾犯错被先帝舍弃的废太子罢了…何况那皇位本就不是他的……这些年他可曾有过一点圣德仁君的样子?自他继位后,在京都,那些凡是可能会对他皇位有威胁的人,要么毒杀要么放逐,剩下一些都是花天酒地阿谀奉承不堪大用的……如今的南周国,市井民间赋税层层,灾荒连连,贼寇猖獗,京都朝局忠臣能士缄口不言,奸邪小人上蹿下跳……怕早就不是以前强盛的南周国了。当下东陵西越也都对南周的疆土虎视眈眈……一旦边境兵火重燃,那南周国必定内忧外患,到时在那刀光剑影中,一个不再有任何价值的陛下,他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程弈甚少听到林阔讲出如此大逆不道的透彻之言,在他这番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的言语间,他目光清澈,心智坚定,他仿佛再也看不到那个幼时一起长大天真无邪安静温顺的明媚少年郎了,他看到的是一个早已蜕变,意图搅弄朝局,处处隐忍筹谋又步步为营的深沉男人了。
“亭松所谋之事,亦是我心中所往。纵使前方万丈深渊,幽冥地府,我亦愿追随左右,不离不弃…”
“正则…”
“亭松不必再说,我心已决。这南周国的天下若某天真的要地动山摇,生灵涂炭…这个局面也不是只有你一人不想看到…作为南周国的子民,我也不愿意…”
看着程弈坚定的眼神,林阔冲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和程弈情同手足,一起长大,但他却一直不愿让他掺和到这场危险中来。因为他所谋之事本就是九死一生,如今天地间只他一人孤零零的飘着,他早已不在乎个人生死得失,只为完成父兄遗志,所以他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而程弈不一样,他是文远侯唯一的儿子,他有自己的家人,还有那未来星光璀璨无比安稳快活的人生……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程弈决定先返回京都,待文远侯府解除幽闭之罪后,他打算寻个时机离开京都亲自赶往黎州一趟。林阔趁着天黑人少,在长街目送程弈骑马离开直至消失在了夜色中。
不知不觉,又过了两日,便到了和云江月在静和茶楼约定见面的日子。林阔一早便来到了茶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一直看着外面的街道上匆匆过往的行人,他希望可以在某个时刻出现云江月的身影。
大概快到傍晚时分了,云江月才和忘川令四大高手出现在了静和茶楼。进了雅室,看到早已等在这里的林阔,云江月急忙走上前去。
“实在抱歉,路上临时有事耽搁了。”
“无妨,今天无事,我不着急。”
“公子的事也已经办完了?”
“是。你来陈州的事也办完了?”
“嗯,一切顺利。今晚就准备离开陈州城。那公子呢?是要回安州吗?还是继续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我也今晚准备离开这里,还要去其他地方办点事。”
“嗯……”
云江月轻轻喝了口茶,看了看林阔,又看向了窗外。她想到,此次一别怕是再见不知何时了,而她也要继续去办她的事了。
林阔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只顾着喝茶却没有再说话的云江月,轻轻笑了笑,从一旁取出了一个雕花木盒,递给了云江月。
“阿月,这是之前答应付给你的酬金,今天如约交付……”
云江月看着他一脸认真温柔的神情,微笑着放下杯子从他手中接过了这个木盒,她打开木盒,却没看到之前约定的花样子图纸,却看到了一个极其精美的青绿荷包。
这荷包上绣着兰花,金银丝线交错,图案很是精美,缀着白玉流苏……看到云江月一脸高兴地像个小姑娘似的欣赏着,她突然感觉荷包里面像放着一件东西,便打开来看,却发现荷包里面还放着一枚梅花式样的精美珠花,一看这式样,便知它不是那寻常金银铺子里常见的款式……
其实那荷包作为朋友之间的谢礼,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在南周国,按民间习俗,这珠花往往都是男子送给自己爱慕女子的东西,那今天林阔怎么会突然送给自己这样的礼物作为谢礼?云江月看着珠花竟一时有些愣神,林阔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便喝了口茶,故作轻松地笑着解释道。
“不知这样的礼物作为酬金,你可还喜欢?时间太仓促,只能将之前答应送你的花样子送到了一家绣坊和金铺,让那里的绣娘和工匠师傅给赶制的……这珠花是因为我绘制的图样,那工匠师傅看后说是更适合做成珠花才这般做的…之前在府中也听你说,你喜欢兰花也喜欢梅花,便想着想把两种花样子都画了送你,才算对得起你这一路护送我到陈州城的这份辛苦……所以,你就放心收下吧,切莫误会再心生不悦……”
“我没误会…也没不悦……没想到我说的话公子竟全都记得…”
“我自然记得。”
“我很喜欢你的这份礼物,只是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荷包和珠花……那谢谢公子了,阿月就收下了。”
“嗯,你能喜欢就好……”
林阔为什么要送她珠花,难道他不知送女子珠花的寓意吗?他一开始明明是让绣坊做的双面的梅兰荷包,只是那晚他从程弈那得知京都即将解除他的婚事,他才临时改了主意,又重新画了图案,去金铺找工匠连夜赶制出来的。
他或许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意,在绛雪轩时,在那晚他拥抱着走火入魔浑身冰冷的她入睡时,他的心早就控制不住的开始在意她了。那是一种待其他女子不同的感觉,每当和她相处时,他总能莫名感觉到心头有一种轻松的暖意。
只是他当时是一个已有婚事的男人,心中还有一件危险又重要的事要做,他知道自己只有不确定的明天,自己能活多久都是个未知数,他也明白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不如不去招惹吧。
而如今那桩赐下的婚事即将作废,他心头突然少了一桩负担,他不想再那么隐忍克制自己对她的这份情意,不想一直遗憾的把这份心意永远藏起来……
他想,哪怕她永远只是拿自己当朋友,哪怕她最终会选择更适合她的上官炎冥或其他人,哪怕她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他,哪怕自己最终会因为那件危险的事粉身碎骨,哪怕自己到死的那一刻,都等不到她的爱意和回应……他也不在乎。他只想从现在开始,珍惜能看到她的每一天,想以另一种方式向她偷偷表达自己的心意便足够了,起码他有为她做过一些事……
他喝着茶,看到云江月将那枚梅花珠花小心翼翼地收回到了荷包里,又轻轻放到了木盒里,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阿月,你是要回九幽山庄了吗?”
“不是,我打算再顺路去康州一趟。”
“康州?你要去康州?”
“嗯,之前从你那得知的那个狐狸头图案,我打听到,那是康州无相山薄氏家族的图案,既然已经到了陈州,便想着顺路再去查一查……”
“你竟也要去康州的无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