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安瞧苏容若眼神迷茫,以为她不懂自己的意思,解释:“承王已得西晋王和将军的支持,正在招安俞三眼,你来跟着我们,建起一个新的天地。”
原来他是来拉拢沈志同的。苏容若恍然:就说拓跋宗旗下的怀化军怎会打不过俞三眼的农民。
四州之地,二十余万军队,的确有逐鹿中原的资本。只是,承王似乎和那柄剑的理念不太相同,得回去问问阿诺。
对上男子执狂的眼神,心里隐隐不安,沉吟片刻,摇头:“如此重大决定,我们还是与阿婆和大父商量一下。”
“听说你在沈府呆了大半日,见的是谁,有何目的?”男子见她婉言拒绝,语音变得阴冷,眼神也跟着暗沉。
他们竟在监视沈志同?苏容若听他咄咄逼人的质问,些许不悦,沉默两息,淡淡答复:“药行要出新膏方,想请老夫人帮着推广。”
“请她推广?用得着男扮女装鬼鬼祟祟?小六,实话说,你究竟在为谁做事?”男子的眼里,有种被欺骗的愤怒。
室内的气氛立即寂静,连带外面街道的人语和车轮碾过的声音都开始变得诡异。
你以秘密拉拢我,我便必须向你交底么?苏容若几欲发作,却终于忍住:必定是那一场惨祸导致了他性情突变,大父未向他透露我的女儿身份,怕也是因为如此。
目光似乎被窗外丽阳锁住,缓缓地品一口茶,语意平淡:“此乃今年灵山春茶,据说是在清明第一场雨。”
“小六,你我不用绕圈子,直说,车骑将军那处,你去,还是不去?”她的话音被男子粗暴地打断。
风吹起来,隐隐地肃杀,苏容若在氤氲茶香中起身,施礼告辞:“看来大兄正忙于公务,小六不便过多打扰”
话音未落,余光瞟见他目色阴寒,下意识地侧过身去,与此同时,一道银光擦着她的前胸飞快地闪过。
袖刀!苏容若见状花容失色,抬步便奔向茶室的推拉门,男子紧追着一刀刺去,她在狭窄的空间躲无可躲,剧痛中哀喊一声:“苏原。”
室外守候的苏原听到主人惊呼,踹开房门,见她脸色惨白地倒在苇席,立即飘身挡在她的面前。
苏子安与苏原打在一处,不忘对着苏容若冷笑宣战:“小六,我坦诚待你,你却处处欺瞒,你既已知我方秘密,不为我友,便是我敌。”
客栈那头纳什听到苏原的啸声,疾奔茶室而来,却在大厅与苏子安的随从不期而遇。
纳什以前与胡大刀殴斗,不知对方底细,多少留有余地,而此时苏原的信号已是军中最急,事涉王妃安全,他一出手便是杀招,胡大刀等人见了,也纷纷开始搏命。
兵戈相击,随着打斗声此起彼伏,家具碎裂,鲜血飞溅,偶而一只断臂或人头飞在半空,再重重地砸向地板。
杀戮将客栈掌柜和伙计吓得魂飞魄散,慌乱地躲在柜台下,瑟瑟发抖。
不到一刻,纳什冲出重围,颤抖着双手将苏容若从茶室抱出,女子衣衫上满是鲜血,眼底悲恸,语音颤栗:“放他走,送我回家。”
阿诺坐在榻头,凝视着爱侣的睡颜,心如刀绞火炙。
这张平素冰雪雕成的脸,此时通红如霞,双眸微闭,浓密修长的睫毛无力地垂落,如被风雨吹落的蝴蝶翅膀,曾经红艳润莹的双唇,惨白而干涩。
他的掌中至宝,无论怎么怜着都不够的人儿,曾被他在颠狂中射过一箭,每每见到那淡粉的伤痕心都抽疼。
如今被人一刀捅在腹部,他恨不得将苏子安千刀万剐,再将他的肉,一片片放进油锅里煎炸。
不久前接到纳什秘信,说她在为粮道和战车奔波,是以,当他从云地班师回营时,特意绕道潜进岷州,盼着给她一个惊喜,谁知她却遇到不测。
房屋倒塌,大地沦陷,炽热的火焰在疾速地蔓延,人间的纷争和苦难无有尽头,流转不休,谁能告诉我,如何逃离?苏容若在昏睡中无望地挣扎。
清凉的水珠洒在她的额头和嘴唇,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慢慢地醒来,只觉处处清香,睁开眼睛,满室是她喜欢的百合,茉莉,七里香,还有一树栀子,花色淡雅,叶片绿而优美。
“你终于醒了?感觉如何?”看到夫君悲喜交加的神情,不禁惊疑,几许恍惚:“阿诺,你如何,在此?”
“我完成了任务,来接你回家。”阿诺命芳娘端来补气血的米粥,仔细地喂她,烛光晃上男子的脸,那张刀刻般英挺深邃的容颜,说不出的柔和。
苏容若顺从地进食后,依在丈夫怀里,瞧着满室芬芳的柔暖,只觉世界忽然雪化春风,柳暗花明:“我们,这是在哪?”
“镜湖。”阿诺蹙着眉头做答,沉默半晌,才语意怜惜地恳求:“容容,你是娇娇女儿家,今后再别管这些事了,成么?”
苏容若长叹口气,与他交心:“承王妻族西郡王氏,肃王母系拓跋公府,这两人经营属地多年,治下帑重吏能,兵强马壮,可是你的殿下,除去先太子留下的虚名,一无所有,即便得皇帝复用,怕也是发到西北。”
她的声音断续,全无中气:“他的封地苦寒贫乏,我多谋一分,你以后跟着他便少累一分。嗯,我曾劝你离开他,但微时弃主,你定然良心难安,若让你为难,我会悔的,与其你难我悔,不如,我事先做些准备。”
说来说去,话里话外,无一不是在为他打算,无一不是在顾全他的感受。
阿诺眼中热意上涌,拥抱着她,他被先太子按圣人称颂的刚毅木讷人格塑造,并不擅长言辞,哽咽良久,才道:“容容,我有你,全天下谁都比不上。你别多想,好么?”
纳什已将情况向他汇报,战车制造坊地址已定,粮道的节点全都勘出,估摸她已说服沈志同整修拓宽,这些,是多少男子也不能做成的事。
关于她和苏子安的会面,当苏原转诉他唯一听到的内容时,他便想到她受伤的原因:逼迫拉拢不成便下毒手,果然是承王的路数。
苏容若看丈夫眼内湿意氲氤,怕他难过,娇声娇气地应承:“我从此乖乖地养伤,你伺侯我好不?”
等夫君点头称是,又提出要求:“学两声马叫给我听听。”成长在马背的男子,果然直起颈脖,维妙维肖地发出咴咴的鸣声。
女子摸摸他的脸,满意地笑:“阿诺真乖,我听说镜湖山上有湖极美,等我伤好,你背我去看看。”
“好。”伴着男子的应诺,夜风吹开一扇半掩的窗户,灭去烛火,清冷的月光便静静地洒进室内,映在一双患难相依的男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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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论语·子路》:“刚、毅、木、讷,近仁。”刚,坚强;毅,果决;木,质朴;讷言语谨慎。是孔子称颂人的四种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