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临风知节
作者:澜若般若   幻世之靖王妃外传最新章节     
    却说苏容若和长老们商议后,决定借徽州知府的名义,以向朝庭敬献祥瑞的理由入洛京。
    徽州与云地相邻,谷空氏曾救治过知州谢淇的嫡长子,两家交情颇好,祥瑞物能讨皇帝欢心,这种两面光彩的事,谢家自然一口应承。
    名扬天下的墨石,近两米长,坚如玉,光如漆,丰肌腻理,贡品级别,能工巧匠顺自然纹路琢出国祚绵长四字,配上紫檀木匣,众人见后,莫不赞叹。
    都军带着谢淇的奏折和贡品,在五百名虎贲军装扮的鬼面护送下,浩浩荡荡地出发,苏容若母子和了空大师,则以商贾的模样,混在改装易容的云地将士队伍,不紧不慢地跟随。
    山河依旧,路上情景却比去年归来时更加荒凉和凄惨,原野荆棘遍布,野草丛生,无数的村庄变成废墟,成群的鸟兽,光天化日也漫步穿梭其中。
    官道人烟稀少,行走的难民和逃兵,全是羸弱疲惫,衣裳破烂的模样,路边不时倒着人的尸体,被秃鹰或野狗咬食。
    求仁得仁,梅妃看来真要与武安朝同归于尽了,苏容若瞧得无奈之极:她还要拖进无数的人来陪葬。
    赫连渊及为他开疆拓土歌功颂德的,梅妃及她为云国复仇的追随者,以及,打着各种旗号的诸王及其拥戴者,全是这场悲剧的推手。
    而这些人,有多少已经或将要消失在这风尘漫漫的古道?多少已经或将要死于惨烈杀戮的沙场?
    苍天冷酷而公平,每一个体的命运,都由他的认知和选择来决定。
    了空大师践行佛门慈悲,一路都在诵经超度,并将三餐减到一食,将粮食发给那些神情呆滞,皮包骨头的难民,虽然明知他们也撑不了几日。
    苏容若效仿师父,省出口粮布施,每每遇上惨烈场景,她总想挡着小鱼的眼睛,但童子偶而瞧见,便会哭丧着脸问:狗狗为何要吃人?那个婆婆为何睡在地上?阿叔为何没有了手?
    所有专注宏大叙事却不关心生民福祉的国策,都会导致此等惨剧,这样深邃的道理,她如何让一个孩子明白?
    “等你长大,自然懂得。”她的答复让小鱼很不满意,恹恹道:“那我去问阿爹,昭明阿叔说阿爹与他一般武艺高,才学好。”
    苏容若抱起他,想笑还想哭:那厮竟然在孩子前胡乱吹嘘,可是阿诺,你的选择,让我们的儿子,永远见不到亲生父亲了。
    无语心痛半晌,方道:“你记住,不论谁说的话,都要自己动脑筋想一想,阿娘,阿爹,阿舅,昭明叔,人人都会犯错。”
    车厢轻轻摇晃,摇起女子经年的心事,童子清脆的笑语,走过秀丽河山,红尘苦难,不知不觉,洛京郊外的栖霞山近在眼前。
    “那是五舅上学教课的地方。”南山书院依然亭台相望,清雅幽静,似乎不曾受到战乱的影响,苏容若向小鱼介绍。
    车到山麓,她牵起童子,带着护卫,过溪流转山势,来到学府大门,才发现这以博雅学风著称的地方,也行走着不少全副武装的侍卫。
    终于见到闻讯迎来的苏子越,多年不见,他依然如少时般俊秀温润,见面便紧紧地拥抱她,虽说他已知晓她云国公主的身份。
    苏氏传统,男子冠礼后,长辈皆以家世相告,除去当初神志不清的苏子安。
    他曾如谷敏一样给她关怀和亲情。苏容若忆及往事,忍不住泪盈于睫,一番诉旧,便以云地急需人才为由,劝他回到安全之地。
    男子毫无迟疑地摇头:“书院正在转移收藏的诗书典籍,先贤智慧的结晶,我虽为云人,也当无所牵畏地去护卫,倘若它们被扫荡殆尽,我等士子活着的意义何在?”
    命如蝼蚁的时代,只有真正以圣贤之道来修已度人的,才会想到这些蒙尘竹简,发黄纸页,保住它们,便保住了传承文化,延续思想的基石。
    但,他用生命捍卫的文明在强权和群氓眼里狗屁不值,甚至是洪水猛兽,因为他们无论如何涂脂抹粉,也天然反智和反理性。
    苏容若记起历史上一道道焚书的冲天大火,以及雪花般坠落的高洁士子,不知该赞他高风亮节,还是骂他拘泥不化,最后只好无奈道:“我留些护卫给你。”
    苏子越却说晖表兄给他派来不少羽林卫的军士,听说她要进宫,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笑意:“帮我带一个人进去。”
    等他说完始末,苏容若才知,沈玄微竟然查到了南山书院,推断书院禁地,多年前她偷听谢长风和阿仇对话的假山,是一座按星象布置的迷宫,并从中找到了记录并保存阿仇陷害龙卫公府和沈府的证据。
    “都是南山先生留下的,他说他已带着阿仇去深山忏悔了。”苏子越对谢长风和沈玄微的崇拜,如滔滔江水般川流不息。
    “人证物证俱全,沈侍郎打算去请皇帝为两府平反。”看见男子一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神情,苏容若几乎跳将起来:“沈玄微,他不要命了?”
    “朝庭已名存实亡,皇帝穷途末路,依沈侍郎之智,定能说服皇帝。你带他进去便是。”苏子越的解释引起女子疑虑:“他为何如此信任你?”
    男子红着脸拐着弯说得半天,苏容若才明白:堂兄已非当年吴下阿蒙,先因抢救弘文馆的藏书出名,后来联合千名学生上书,请废梅妃以平乱,成为洛京年轻士人的楷模,皇帝在压力之下,虽未废妃,却赐封他博士官职。
    苏容若恍然大悟:“所以沈玄微来洛京便找上了你,公然与梅妃作对,你怕么?”
    苏子越的目光落在一树虬枝盘绕,苍劲峥嵘的松柏,答:“择善而固守,当以生死许,我怕死,却更怕良心不安。”
    他说得轻松,苏容若却有些动容,苏子越见她沉吟,补充一句:“沈侍郎说考虑到梅妃垂危,靖王欲与云地和解,他会酌情放过她。”
    这一下,连苏容若对沈玄微也不禁升起高山仰止的敬意,与堂兄约好与那人见面的时间,地定和方式,才再次启程上路。
    出书院门时天空开始飘雨,熟悉的景致,牵勾出她深长的思念。
    那一年秋风萧萧,同一条道上,男童模样的她被刀架颈,少年阿诺为她放走刺客;她被人抛向空中,失重惊惧时,他接住了她。
    那一刻,她与他肌肤相触,颈颈相交,恍惚间,他的音容样貌,散在冷风雁鸣,浮在满天飘飞的白色苇絮。
    十多年过去了,记忆却清晰如昨,阿诺,我不怪你,尽管你不守誓言,你说过,你要护我一辈子,爱我到地老天荒。
    “阿娘,不哭。”儿子伸出小胖手为她拭泪,那酷似亡夫关切的眼光,更勾起她的哀伤,无处安放。
    谁念西风独自凉,当时只道是寻常。忍下眼泪,抱起儿子:“阿娘是回到洛京,心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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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1:古代博士是官职,不是学位。
    备注2:我华夏古时的知识份子是有气节的,最让俺震撼的个体是南宋文少保和他提到的“在齐太史简”。文山先生的事大家都知道,太史简说的是春秋齐国右相崔杼,因齐庄公给他戴了绿帽子而弑君,太史伯如实记录崔杼弑其君五字,崔杼要求改史,太史伯不肯被杀,二弟史仲再写,被杀,三弟史叔继续写,被杀,小弟史季照样写,崔杼无奈放弃,史季出门便遇上另一史官南史氏,听说他家将死绝,便执简而来,准备接替。
    另一则震撼的史事是宋朝,这个文化,经济,科技,农业,工商和对外贸易都走在历史巅峰的时代,当它结束时,上至皇帝,太后,丞相,下至十万士子和将士投海自尽。身为读书人,我想他们不是不愿被征服,而是不愿被野蛮征服,毕竟,他们除了跪拜万世师表孔圣,也膜拜异域的佛陀,以及,他代表的那一束人类心中永远不灭的光:智慧与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