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爱生娑婆
作者:澜若般若   幻世之靖王妃外传最新章节     
    苏容若进宫的过程很顺利,宦官宣走徽州都军和从属装扮的沈玄微,其余人等则被太子接进毓秀宫,以梅妃乡邻的名义。
    外面兵荒马乱,皇帝宠妃的住处依旧水墨画般婉约诗意,苏容若走过亭阁曲廊,在落英缤纷的花径,遇上前来迎接她的太子。
    风采翩翩的少年郎,举手投足间透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两人对视片刻,都有一种隔山相望的水流终于汇合的默契。
    此时的苏容若不知夫君其实是少年同父异母的兄长,只觉得外甥像舅,小鱼长得与他极像,仿佛看到儿子今后的模样。
    太子尽力克制着情绪,只言片语里,暗示他已知母亲的身份,并为她在皇帝前打过许多掩护,最后请求:“长姊帮我,让她走得安详。”
    寝宫的罗幕低垂,云纹银炉熏着柔香,丝袍曳地,殊丽艳绝的女子靠在栏杆,怔怔地凝视来客半晌,露出一个欢喜的微笑,如午夜昙花绽放:“阿姊。”
    她将自己认成了懿德皇后。苏容若在看到梅妃的瞬间,迷眼得恍惚:这样美丽的女子只应在天上,怎会来到人间?
    但她很快发现,那双美得不可方物的眸子却盛满了畏惧,慌乱和绝望,如同小鹿发现自己被群狼环伺,死亡就在眼前。
    那般的可怜和无助!苏容若心中对她仅有的恨,忽然就烟消云散。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了空在一旁喃喃自语,梅妃转目看他,垂下眼睫,缩瑟着语音轻唤:“阿爹。”
    苏容若想起长老们记忆中的梅妃少时,天使般的女子,如何走到了今天?手上沾满人血,不敢面对至亲,过往,以及归途。
    大师并未澄清更正,沉声喝责:“丹阳,你罪业深重却知畏惧,从今日起,务必好好忏悔,家族接你回山。”
    “真的么?”莹莹泪光浮上女子双眼,双唇颤抖,似乎不敢置信,良久才鼓起所有的勇气问:“阿衡哥哥,他,见我不?”
    “他在幻天处等着你。”了空大师目色悲悯地答复,苏容若忍不住暗叹,爱重生娑婆,引得天下大乱,让无数人恨得入骨的,不过是一个痴情女子。
    梅妃蓦然抬头,冰雕玉刻的脸上忽然焕出奇异夺目的光辉,似乎天地间所有的欢喜和幸福,都被她握在了手里。
    此后,苏容若和漪娘片刻不离地照顾梅妃,为她煎药,煮茶,插花,和她做她喜欢的事,也听她絮絮叨叨地说懿德皇后和谷敏的往事。
    内心的安宁和来自亲人的关爱,让梅妃的健康渐渐好转,她的双颊染上红晕,加之解忧,太子和小鱼的陪伴,毓秀宫中,响起从未有过的欢笑。
    赫连渊闻言后大喜过望,匆匆前来探望,哪料梅妃见到他,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四处奔逃躲避:“魔鬼来了,阿姊救我。”
    太子只好恭敬地请君父离开,皇帝无可奈何地怏怏而去,苏容若瞧着他萧瑟佝偻的背影,心中快意,却无论如何恨不起来。
    尽管,当初他毫不留情地处置太子和靖北王,累得阿诺在地狱烈火般的痛苦中挣扎求活,尽管,他以霹雷手段毁灭龙卫公府,以致阿禧至今生死不明。
    如此过得月余,苏容若看梅妃的情况稳定,便抽空换装去到隐庐。
    昔日青春明媚的热闹早已不在,大勇的妻儿搬去奉县,平时只有数十武士守护着,不让盗贼匪人损坏。
    庭院深深,绿荫花木依旧盎然,但墙角的荒草,石板暗生的青苔,都在告诉她,这里,寂寥而荒凉。
    “主人终于回来了。”苏大勇与她阔别经年,悲喜交加,竭尽全力控制,仍是没能忍住涌流的热泪。
    苏容若拍拍男子肩膀,含泪微笑:“谢谢你们一直守护。”洛京无数的房屋被破门洗劫,隐庐却依旧完整。
    “那邦打家劫舍的明月教和逃兵欺软怕硬,遇上我等真的练家子便绕道而行。”吉泰自豪地说:“我族无恙,全因郎君调来武士的提议。”
    马佳氏守着江雨燕和琪娜娜的封地,馆驿和家族商铺的人员全撤过去,算是乱世中小小的安稳之地。
    苏容若拖过小鱼,笑道:“我实是女子,此乃我儿。”因她未许,苏原和汤轩不曾告诉洛京诸人她的女子身份。
    两个粗汉子瞧着珠圆玉润的人儿,震惊得呆怔当地,直到小鱼拍着他们的手,学着阿娘的声调:“我是男儿,此乃我娘。”大勇才抱起小主人悲喜交加地笑。
    趁着吉泰报信的空闲,苏容若带着小鱼在故居转悠,参观阿诺的房间时,童子摸摸排放整齐,纤尘不染的沙盘,地图,书籍,兵器,胄衣,盔甲,脸上充满着骄傲:“阿娘没骗我,我的阿爹果然极是英武。”
    犹豫片刻,将盔甲抱在怀里,仰头望向苏容若:“阿娘,我可否带走?”
    时光的阡陌,花开了一年又一年,物是人非,情长缘短,视线流过当初与两少年共同沐过的日色,赏过的花影,听过的秋风,看过的雨窗,女子心中阵阵生疼,哽咽半晌,才微笑点头。
    急促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出得房门,便见琪娜娜和孙三立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三人来不及问候,就抱成一团,又哭又笑。
    “斯文扫地,行仪不端,该打屁股。”小鱼在一旁负手摇头,老气横秋的神情,让大勇想起主人幼时的行止,强忍着伤感和笑意,将童子抱在怀里。
    苏容若等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才坐在游廊,各自说起这几年的经历。
    孙三立太学结业在朝为官,娶了小士族许氏,琪娜娜终是嫁给胡赫作非,江雨燕寄来书信,说她在危急时被靖王所救,与郭骥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因为苏原的隐瞒,洛京方面对苏容若的死讯闻所未闻,江雨燕没有靖王的允许,也不敢提及有关他的私事。
    如此,苏容若又一次阴差阳错地错过得知丈夫身份的机会,只百感交集地尝着大勇令花莲整治出的酒席,与久别重逢的好友叙旧闲谈。
    青石铺成的庭院桂香飘散,曲栏远处,偶然响起零乱的脚步和马蹄声,伴着凄凉的歌声,回荡在夜间稀薄的凉风。
    不知沈玄微用的什么办法,皇帝竟真的在十月底下了一道罪已诏,说“朕之不明,误信谗言,致沈府与龙卫公府死略离散,朕心悲痛。”云云。
    大概是同时看到眼下乱局,想用沈相国策挽回人心,还宣布了“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之类。
    但为时已晚,帝国不可阻挡地向深渊滑去,割据的诸侯和地方势力没有重回朝庭,承肃两王也没有撤去“清君侧,除妖妃”旗号。
    苏容若将目光投向西北:该来的终会来,该去的终将去。龙卫公府终于平反了,阿禧,如果你还活着,是不是快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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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明:有友人问书里乱得是不是太快?俺以《左传》那句话回答,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说的就是极权体制下,因为资源容易集中,兴盛快,崩塌也快,比如贞观之治花了不到十年打造,唐朝从繁盛到安始之乱也不到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