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观生死
作者:澜若般若   幻世之靖王妃外传最新章节     
    男子叱声未落,箭镞已如连珠流星,带着穿云破月之势,片刻就在苏容若的方圆十步划出界线,冲到圈里的怀化军骑兵,全都倒仆于地。
    深蓝的天空下,骏马飞驰在无垠的旷野,看不到尽头的骑士剽悍直立,甲胄鲜明,以铺天盖地的磅礴气势,压向苏子安的骑兵阵形。
    当头一匹火红大马,神骏非凡,驮着那个英姿朗逸,银色面具的男子,挟风带光,向她这边疾驰而来。
    昭明,你终是来了。苏容若微微一顿,连拖带抱地将昏迷的琪娜娜送到车辕,太子眼中惊惧,却强做镇定地出来帮忙。
    小鱼探出一张小脸,睁着亮晶晶的大眼,关切地问:“阿娘,你的脸怎么花啦?我们可曾过了关?我和阿舅都乖的。”
    “再等片刻。”苏容若勉强微笑,眼神示意闻声赶来的谷林照顾受伤的闺蜜,欲随他爬进大车,不料全身软绵,被飞掠下马的昭明一把搂住。
    反手抱住他挺直强劲的腰背,眼泪才如断线的珍珠般流下,昭明亲一亲她血泪混杂的脸,低声道:“别怕,我来了。”
    她依在男子怀里,颤栗哭泣得如风中之叶,昭明抱起她坐上车辕,拉马西行,溪南等人一路撕杀,以刀剑开道。
    亘古不变的风,刮过峻岭终年不化的积雪,在大漠游弋回荡,如一个不死的精灵,在唱着人间生生不息的故事。
    太子这才拉开车帘一角,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看这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惨烈一幕。
    少师曾说,上位者的一言一行,皆会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阿爹阿娘任性妄为,让此场景在帝国多处上演,也害得我与阿姐千里颠簸流离,险些丧命,如此大罪,我绝不能为。
    很快,苏子安率残部溃逃,康霖前来禀报,早先袭击怀化军西翼的,是靖王旗下夷川率领的轻骑队。
    靖王怕属下错过公主和太子,下令兵分两路,这一路两千人死伤近三百,夷川也受了重伤,大勇等战死的将士,只能就地掩埋。
    苏容若这才长长地舒口气,抱起小鱼和太子不肯放手,全身颤栗,眼前血色不散。
    谷敏,族公,大勇临终时的情景在脑中次次地回放,心中恸悲至麻木:我的阿诺也是这般,在痛苦中离去的吧?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透过满面的血泪,她令人将大勇和苏离清理合葬,士兵们在远处挖坑,掩埋一具具人尸马体。
    更多的秃鹫飞来,扑腾着双翅落地,争食。她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没有动作,只有眼泪不停地奔流。
    终究,你是何人来自何方,是美是丑,是富强尊贵,是贫弱卑微,有什么关系?人类执著的一切,爱恨情仇,聚散离合,是非成败,有什么意义?
    生前刻骨铭心,你死我活,死后血肉相融,一起滋养这块大地,化成青青原野,被牛羊啃噬,你曾吞吃过我,如今,我来啖食你。
    汝负我命,我还你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总在生死。原来生命,就如此地循环流转,苏容若心中,说不出的空茫,却奇异宁静。
    夜色深寂,偶尔几声马嘶,她靠在帐篷一角,不再恐惧,也不再幻想,真相如此地直白而赤裸: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去。
    还有什么看不开,还有什么放不下?唯一的分别,是继续这轮转,还是从此超越?
    草原的雨说来就来,时缓时急地打在帐顶,这样的夜里,她和阿诺总呆在温馨的室内,一杯热饮,几碟点心,共读,闲聊,听曲,与爱人行爱行之事。
    阿诺,你我缘份已尽,彼此的牵念,定会让我们在未来的某一时空,再次相遇,相知,彼时,我会换一种方式来爱你。
    今日死去的,不论你是人是马,喜欢我或厌恶我,我都祈愿佛菩萨佑护你,往升净土,永享安乐。借着孤灯,女子整夜祈祷,直至天明。
    整整三日,队伍原地打扫战场,护理伤员,从高句出发的商队损失惨重,人群被悲伤的气氛笼罩。
    太子亲自主持了葬礼,活下来的,写出死去袍泽的家庭所在地,康霖和桑聪分别派人持重金前去抚慰。
    泼屈来告别,他当初心绪莫名地南下找茬,莫名地卷入一场大战,此时看着改回女子装扮的人,神情难堪,几分忸怩:“那个,公主保重。”
    “多谢王子相助,记得慕达节之约。”苏容若的客气令男子眼前一亮,兴奋地承诺定将如约而至,随及一声口哨,呼啸而去。
    溪南带着太子和小鱼到山坡练习马术,琪娜娜和夷川依旧昏迷,却已脱离危险,苏容若放下心,坐在河边看一望无际的草原。
    天气放暖,地上绿意突然茂盛,薄冰融化,河水潺潺而流,波光起伏中,如阳光下蜿蜒的银缎。
    “草原夏日最美,天高云淡,野马竞奔,清风来时,花草摇曳。”昭明来她身侧,坐下,见面后各自忙碌,此时才有机会在一处说话。
    苏容若先问最关心的事:“你的手术如何?”和他认识近两年,生死可托,竟不曾见过他的真容。
    昭明凝视着她,不直接回答:“有些人和事,我渐渐记起,长乐,除了归厚,你可还有同胞兄弟?我为何总觉得,你和小鱼似曾相识?”
    苏容若不置可否,视线落在他面具外漂亮的下颌上,暗想:果然会和女人套近乎。
    泼屈一路将她当男人,说过不少绯闻艳事,其中便提到昭明的女人缘,说在楼烦休屠及西域各国王室,众多女人争相要成为他的情人。
    昭明察觉她的疏离,笑着转过话题:“你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好事,若太子落到承王手上,赫连朝就要暗无天日了。”
    “也许有一天,靖王也会变得和这两人一样。”苏容若的神情依然阴郁: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事,屡见不鲜。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经得住权势的诱惑?昭明僵得一刻,断然摇头:“他不会。”
    “不会?”苏容若指着水流,问:“你看这河波澜不兴,却经历了多少风雨来去,此处的它和源头的它,还一样么?”
    一切皆可面目全非,便如苏子安。想起那人,她长叹一声:“将天下人的命运交到一人之手,到底不可靠。”
    “如何才可靠?”男子的反问让女子默然:民选也不能保障国家昌盛,生民幸福,不过有机会改正而已,便如自由恋爱并不担保婚姻美满,不过有离婚的权利而已。
    无奈地摇头:“世上哪有绝对的可靠?但,当位高者不被约束,他若行差踏错,所有人便万劫不复。”
    这千娇百媚的躯体,住着一个男人的头脑,见识超凡,理性强大,心智与他并肩,昭明眼中闪着亮光:“如何约束上位者?”
    人类历经千年,以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社会实践,她如何说给一个古人听?这次轮到苏容若改换话题:“我欲带小鱼游历西域,你可有建议?”
    昭明拿起她的一缕青丝,放在鼻下轻嗅:“这是在请我当向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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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上一章肃王对明月教先用后剿的手法,参照了慈禧对义和团,她和光绪新旧理念争斗,先是民心可用,纵容默许拳民反对支持光绪的列强,直到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被杀,使馆区被围,引来联军,战败后又让拳民背锅:“义和团实为肇祸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铲除不可。”最终与列强一道,联合镇压了义和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