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还请殿下一定救救我们家小姐。”
亭内,巧儿忽然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哀求着岑思卿。
而亭外,静谧如画。湖畔的一株梨花树繁茂地开满了花朵,清风吹过,花瓣如雪片般飘洒。树枝上的一只黄莺悠然地鸣啭几声,然后翩然飞向远方。
此刻,湖水如镜,梨花轻柔地飘落其中,点起层层涟漪。
岑思卿先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垂首沉默不语的萧楚曦,然后示意让巧儿起身,并温和地问道:“巧儿,你这是作何?何言相救?”
巧儿并未起身,而是梨花带雨的看着岑思卿说道:“七殿下,我家小姐因为赐婚之事,已经多日未进食,也许久未曾睡过一个好觉。再这样下去,恐怕身体就要扛不住了。还请殿下,一定救救我们家小姐。”
其实,不用巧儿明说,岑思卿也瞧得出来,萧楚曦确实清减了许多。
“你先起来吧。”岑思卿声音轻柔地说道:“你家小姐的事情,我必定会全力以助。” 他这话虽然是对巧儿说的,但视线却未离开过萧楚曦。
萧楚曦听见岑思卿的允诺,随即让巧儿起身,对岑思卿赔礼道:“是楚曦管教无方,让巧儿失礼于殿下了。”而后,她又微叹了一声。
“萧姑娘。”岑思卿盯着萧楚曦的双眼,忽然开口道:“既然我答应了你,便一定会说到做到。也请萧姑娘,放心。”说完,他将眼前的一碟点心递到了萧楚曦面前。
萧楚曦早已认出,那是玉桂坊的桂花糕。
这桂花糕小巧玲珑,仿若一轮明月。外皮由莹白的牛乳和上等的糯米粉精心所制,宛如绸缎般光滑,却又薄如单宣。无需品尝,亦能闻到其淡淡的桂花香气。在这早春三月的瑞京城中,是比黄金还要难求得之物。
萧楚曦虽颔首以谢,却并无胃口。她抬眸望向亭外,见春风轻抚,梨花簌簌洒下,忽而柳眉微皱,神情怅然。
“殿下。”萧楚曦还是没有忍住,看向了岑思卿,开口道:“赐婚之事,迫在眉睫。楚曦虽言无妨,但其实,心中罣碍难平,焦虑万分。”
岑思卿听言,立即回应道:“萧姑娘,请安心...”
萧楚曦见岑思卿对自己的话,虽然句句都有回应,但是眉目间却未见任何忧虑之色。她一时觉得,岑思卿似乎是在敷衍自己。
于是,萧楚曦起身,打断了岑思卿的话,语气略带逼迫,道:“还请七殿下恕罪,楚曦无心冒犯,只是想知道,殿下到底做何打算?如今,圣旨御令不日将至。殿下虽言安心,但此事非但未解反倒愈发不妙,殿下叫我如何安心?”
终于,萧楚曦将心中的郁结,一口气说了出来。这番言辞严厉的质问,听得卫凌峰都不禁侧目,以为萧楚曦要对七殿下不善。
岑思卿心中微动。见萧楚曦虽有匆忙行礼,但态度强势,眼神咄咄逼人,将萧家的将门之势与她的锋芒凌厉,一并展现了出来。瞬时,将这满园春色之景,添了一丝肃杀之气。
“萧小姐,七殿下面前,不得无礼。”卫凌峰好意对萧楚曦提醒道,并看了一眼巧儿,示意其上前劝解。
巧儿立刻来到萧楚曦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怯怯地小声道:“小姐,勿失了礼数,冒犯了七殿下可不好。”
萧楚曦从未对岑思卿有过忌惮,今日也不会有所畏忌。她甩开了巧儿的手,哼气拂袖坐了下来。萧楚曦没有表示任何的歉意,反而将之前岑思卿递给她的桂花糕,伸手又推了回去。
“小姐。”一旁的巧儿看到萧楚曦的言行,越发焦急。她一边瞥了一眼对面的七殿下,一边畏怯地小声再次提醒。
岑思卿见萧楚曦这般模样,并未感到生气,反倒觉得有趣。
他向来知道,萧楚曦虽称不上骄纵,但也颇有性格。以往见萧楚曦在六皇子面前,总是那般知书达理的模样,定是有所顾忌和掩饰。虽非有意,但多亏了自己是无足轻重的七皇子,今日才得以亲见,这萧家嫡长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想到这里,岑思卿不禁叹了口气,微微苦笑。逐而缓缓起身,背手而立,望向亭外的东华湖。
“五日。”岑思卿忽而开口说道。
萧楚曦怒气未消,听见岑思卿无端提及时日,便觉疑惑。于是,她抬头看向岑思卿,问道:“殿下此言何意?”
岑思卿转身,与萧楚曦四目相对,露出淡淡的笑容,说道:“还请萧姑娘再等我五日。五日之后,我必然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萧楚曦听言,内心冷静稍许。可她再一想,五日之后若是婚约依旧,自己又该作何打算呢?萧楚曦仍然是一副愁闷的模样,双眉不展,无所回应。
岑思卿明悉萧楚曦的顾虑,却也只能给予此番承诺,再另做筹谋。
从一开始,岑思卿出谋为萧楚曦解除婚约,便只是顺水推舟,是他计谋中的一环罢了。若事成,必定会拉近他与萧楚曦,以及萧家的关系;但若是不成,岑思卿也只好另做打算。
原本,此事也算进展顺利。可未料,皇帝突然又口头允下了这门婚事。如此,也才有了岑萧二人今日的会面。
但即便如此,眼下对岑思卿而言,这已不是最首要之事。若是让此事耽误了大计,得不偿失,那绝非岑思卿所愿。
“萧姑娘。”岑思卿轻声唤道。
萧楚曦应声抬眸。
亭台内,微风中,梨花飞扬。花瓣翩跹而舞,飞扬于岑思卿天青色的长袍边,最后温柔地飘落在他的发间和肩头。
岑思卿凝视着萧楚曦,允诺道:
“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说到做到的。”
* * *
皇宫东侧一隅,竹林茂密,簇拥着一座青砖玄瓦的楼阁。
春日的阳光透过竹叶,洒在竹径上,光影斑驳,让人感受到岁月的宁静。楼阁如一座青山屹立在翠竹之间,数里之外,即可遥见。
深青色的墙壁上,浮现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一侧的藤蔓缠绕雕花窗,衬托出它的清幽雅致。楼阁外观宏伟,正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大匾额,上面“清秋阁”三个金色的大字,乃是岳国开国皇帝亲笔所题。
此处,不仅仅是主事宫监辅佐朝政之所,阁内更是储存着无数卷轴、册页和典籍,这些珍贵的文献资料承载着岳国的历史,也书写着岳国的现在。
竹叶婆娑,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清秋阁内,一片宁静。高大的木梁承托着屋顶,散发着淡淡的檀木香气。
宽敞的大厅内,桌案雕工精美,桌面铺着绛红绸缎,上面摆放着累案的古籍典卷,字迹清秀,书法工整。大厅两侧的墙壁挂着精致的绣屏和字画,或岳国的大好河山,或历代君王贤者之像。正中央,悬有一块匾额,上书“勤恕廉明”四个大字。
匾额之下,六皇子一袭深紫色的锦衣,身姿挺拔。他一只手扶额沉思,眉头微蹙,目光深邃。
案前,奏折铺展而开。正是前一日,从西北快马送来的旱情奏本。
田地旱涝不均,百姓因旱饥困,饿殍枕藉,生计艰难。盼望圣上明察,怜悯黎民,即刻颁下救济,予以恩赐,以解百姓之困...
六皇子凝视着眼前的文字,字字泣血,令人揪心。他长叹一声,端起了手边的茶杯,却发现杯中茶早已凉透。
一旁服侍的太监立刻换上了新茶,端送到案边,六皇子也只是浅浅呷了一口,便无心再饮。
六皇子忽而想起,那日与岑思卿的对话。于是,他将清秋阁内的几位辅政大臣请来,想与众人一起商讨共议。
“如今西北旱灾愈发严重,民不聊生,诸位大人可有何良策,以助灾区百姓度过难关?”六皇子坐于中央,态度诚恳地看着两侧的几位大臣,语气谦逊的问道。
在座的均为两朝老臣,却皆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六皇子也明白,这些人定是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想法的。在皇宫内、朝廷中,说错一个字,便有说错一个字的代价,也怪不得他们如此谨慎。
“既然几位大人还未有决策,本殿下倒是有一个想法。”六皇子微笑着说道。
众人点头,皆翘首以待。
“这粟税...”六皇子说到此处,故意拖沓,没有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几位老臣立刻面露惊慌,连忙摇头摆手,劝诫道:“中书令有所不知,这粟税可是万万动不得的。”
“哦?这是为何?”六皇子故意问道。
此问题一出,几位老臣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导。将条条法规一一说明,又引文借史,费尽心思地的劝告六皇子。其缘由,与六皇子说与岑思卿的话相差无几。这粟税碰不得,也不能碰。
“如此,那便只能从他处缩减支出,好补贴国库亏折,解灾民之难。”六皇子似有妥协的说道。
见六皇子打消了减粟税的念头,几人颇感宽慰,都松了一口气。
“中书令所言甚是。”其中一人捻着胡须,问道:“只是,不知中书令要从何入手?”
六皇子并未明言,只是低声吩咐身旁的太监取来了一本账簿。他将账簿摊开到其中一页,然后示意太监递给在座的大臣们传阅。
几位辅政大臣费了一番努力,借着天光、眯着眼睛,才终于看清了那白字黑字被血红的朱砂圈出的内容:凌渊河寻踪,叁佰陆拾叁万两。
所有人都先是一惊,而后又唉声叹息,连连摇头,最后依旧皱眉不语。
“若是几位大人也同意,我觉得,应从此处入手。”六皇子面对众人说道。
此时,大厅内寂然无声,众人欲言又止。
“各位大人不必担忧。”六皇子解释道:“我并不是要将此事就此作罢,只是将人手暂时稍作削减,待西北灾情有缓,即可恢复。”
几位大臣相顾失色,却又默契的交换了眼神。
“中书令决定便是,臣等谨遵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