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五,小寒。
皇宫之中,红色的婚庆帷幕在冷风中摇曳。
今日,是岳国五皇子岑逸安,与古塞国三公主古尔佳琴的婚礼。
五皇子身着喜服,却愁眉苦脸。他骑着一匹健硕的马,引领着一支盛大的迎亲队伍来到皇城门外,气氛却显得沉闷而凝重。
辰时,远处传来了古塞国送亲的车马声,五皇子的目光望向远处。队伍之中的一顶龙凤呈祥的红娇轿格外引人注目,然而,五皇子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欢喜,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表情,和眼中满满的厌恶和无奈。
迎亲的队伍过了皇城又入了皇宫,将五皇子推向了一场无法逃脱的宿命。
经过了漫长而肃穆的一路,三公主的花轿终于来到五皇子的福宁宫中堂。吉时临近,随侍婢女将三公主请出了喜轿。
五皇子冷冷地看了一眼古尔佳琴,见其身姿婀娜,然而搭在婢女身上的那只手的肌肤却稍显暗黄,他决然转身独自先走入了殿内。
婚礼上,众人的祝福声显得苍白而机械,仿佛都是在履行一项任务,而不是见证一场幸福的盛事。欢庆的氛围似乎也被冷冽的风吹散,只剩下一片无法言说的悲凉和叹息。
作为五皇子生母的顺嫔,却未能参与这场皇室婚礼的仪式。她孤独地站在自己的琼辉宫中,眼中泛着泪光,望着五皇子福宁宫的方向。紧闭的宫门成为无法逾越的隔阂,而顺嫔只能对着这冰冷的障碍以泪洗面。
拜过了天地,吃了喜宴。五皇子这为岳国带来耻辱的和亲婚礼,在冷淡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次日一早,五皇子带着古尔佳琴来到永福宫,依次向皇帝与皇后三跪九叩。皇帝见到五皇子,原本再想安慰和叮嘱几句,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能以沉默作罢。
午时未到,五皇子和古尔佳琴的车队已离开皇宫,将这场本应喜庆的婚姻笼罩在了无尽的苍凉之中。
* * *
短短一年之内,皇宫中便离开了三位皇子。
如今,三皇子的雍德宫、五皇子的福宁宫,以及六皇子的泰安宫都空置了。皇帝怅然站在紫宸殿前,凝望着细雪飘舞的宫苑,远处的景色在雪花中渐渐变得朦胧。
良久,一阵寂静之中,皇帝感叹道:“是时候添些新人了。”说完,他对袁福嘱咐道:“让礼部尽快准备,早日为逸承和思卿把婚事办了。”
袁福躬身应着,然后又提醒皇帝道:“说到七殿下,圣上,七殿下成婚后,可还是住在荣和宫?”
皇帝沉思着,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朕也问过他了,思卿这孩子恋旧。就让他继续住在荣和宫吧。”
“是。”袁福立即回应:“那奴才这就去通知礼部,也好早日命人将荣和宫布置起来。”
此时,冬日的晨光如细绢般轻柔地洒在荣和宫,映照着白雪皑皑的庭院。
偏殿内,炭盆正旺,使得屋内温暖如同春日一般。
岑思卿安坐在书房之内,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烛光映照在他俊朗的面庞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映衬着他沉思的神情。岑思卿的眼神深沉,凝视着手中的古籍。
然而,手中的书页许久未见翻动,杯中的茶也早已凉透。
岑思卿的思绪,早在这冬日的宁静中飘离远行,他陷入了对几日前赐封之事的回忆中。
十一月二十八。
岑思卿身着绯色华服,领着荣和宫的众人,跪在宫中接受册封。
一名负责来自行人司的官员,手持着来自紫宸殿的圣旨,宣读道:
“七皇子岑思卿,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今特授以册宝,赐封晏王之衔,兼清秋阁参知政事之职。
望尔其念臣职之当修,恪循要束;感皇恩之已渥,无替款诚。保清修而罔斁,敦素履以无渝。”
圣旨宣读完毕后,岑思卿恭敬谢恩并接过圣旨。荣和宫的一众人,皆为七皇子的册封感到欣喜。唯独岑思卿打量着站在一旁的行人,问道:“今日,为何不见袁福公公?”
那日,岑思卿见到前来荣和宫宣读圣旨的人并非袁福,而是专门掌管册封的行人司内的行人,便觉得有些不寻常。往常,册封皇子这等大事,皆是由袁福代劳,亲自传旨,以示皇帝对皇子的器重。
“回晏王殿下的话,袁福公公此刻,正在乾明宫。”行人答复道。
此话令岑思卿沉思片刻,立即又露出了笑容对行人说道:“原来如此。看来,二哥宫中,今日也有喜事了。”
行人连忙点头,回应道:“圣上赐了二殿下清秋阁中书令之职,以及冀王之衔。”
“冀王?可是冀盼的冀?”岑思卿问道。
“正是。”行人躬身说道:“袁福公公正在乾明宫中,宣读册封圣旨呢。”
岑思卿听闻,感到有些诧异。他以为皇帝会将中书令和皇太子一并给了二皇子,没想到,却只是封了二皇子冀王的头衔。
“殿下,是否有何不妥之处?”行人洞察了岑思卿的脸色似有犹疑,于是谨慎问道。
岑思卿微笑着看着行人,答道:“冀为希望,寓意祥瑞,本殿下衷心为冀王殿下感到高兴。”
行人一听,赶忙凑上前对岑思卿解释道:“殿下的晏字,也是圣上从礼部拟定的几个封号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晏,乃安定安乐之意,又为天晴无云之兆,预示着殿下您身体康健,前途光明,是谓吉意。”
岑思卿听言,却只是默然一笑。他心中明了,皇帝终归是要更重视二皇子一些的。从封号便可一目了然,皇帝还是希望将大统交给二皇子冀王的,而皇帝对于他岑思卿的期望,便只是长乐永康而已。
直至今日,岑思卿对于册封之事,仍带些许疑惑。
若是皇帝如此器重二皇子,为何不直接赐予他太子之位,而是仅仅封他为冀王?
在岑思卿心中的疑虑尚未消散之际,忽然素荷走入书房,轻声通报道:“殿下,袁福公公来了。”
岑思卿抬头,看见了缓步向他走来的袁福,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袁福公公今日来荣和宫,可是有何事?”岑思卿看着袁福问道。
袁福躬身入内,行礼作揖:“回晏王殿下,老奴今日来是来告知殿下,殿下的婚书和聘礼已送至萧府,圣上也亲自封了萧大小姐为晏王妃。”
岑思卿点了点头,沉思不语。
“另外,还有一事。”袁福继续说道:“圣上体念晏王殿下您的婚期将近,又顾及殿下您恋旧,所以特许您继续留住荣和宫,不必迁居,并特意命老奴来负责替您打点和布置。”
岑思卿听闻,露出了一抹笑容,感激道:“多谢父皇体恤,还有劳袁福公公代本殿下谢父皇的恩典。”
然而,袁福扫视了一眼偏殿内,又开口问道:“只是老奴不知,晏王殿下是想将这偏殿作为您与晏王妃的婚房,还是主殿?还请殿下明示,老奴好命人早做准备。”
这一问,令岑思卿心头的喜悦瞬间消散了一半。
荣和宫的主殿,自从荣妃被打入冷宫之后,便已空闲多年。为了留住荣妃生前的一切,岑思卿自六岁起,便独自搬入了偏殿居住。为了这一份念想,岑思卿已经在这逼仄的偏殿内住了十一年之久。如今,袁福的问题让他陷入了犹豫。
这偏殿窄小,一些朽败之处还是去年才修好的,确实不适合当做新房。
于是,岑思卿沉吟片刻,最终开口道:“袁福公公,还是将主殿准备好吧,偏殿就不必动了。”这句话说出口时,岑思卿心中涌动着矛盾的情感。
“是。”袁福立刻领命道:“那奴才这就去差人去准备着。”
送走袁福,岑思卿也踱步到了窗前,望向了一旁的主殿。
荣和宫的主殿巍然矗立,庄严肃穆,彰显着岁月的沉淀和昔日的辉煌。主殿的外墙白色玉砌,洁净如新,石阶也依旧平整无瑕,仿佛时间的刻痕未曾触及过。
主殿外悬挂的牌匾历经风霜,上面皇帝亲笔所题的“和鸣殿”三个字的金漆已有些斑驳。然而,和鸣殿巍峨的檐角飘然而上,雕梁画栋交相辉映,依然闪烁着金辉。
窗外的景致,草木苍翠,翩然而动,却令岑思卿感到有些伤怀。他默然垂首,手中握着伴身的忍冬纹荷包。
岑思卿注视着这枚荷包,忆想起了五年前的一个秋日,那是他与萧楚曦的第一次相遇。
“萧楚曦,你欠我的,往后便一笔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