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十八年,深秋。
在皇宫一处隐匿而幽静的花园之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斓的光影。
当时十二岁的岑思卿,这天独自溜出了荣和宫,来到了这个花园。他爬上了一棵榆树,素衣飘动,站在树梢上,凝望着远处紫宸殿的方向。无法见到皇帝的他,偶尔偷偷前来,凝望着远方紫宸殿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渴望。
而就在此时,一道清丽的身影闯入了花园之中。
正是十二岁的萧楚曦,眉眼含笑,追逐一只小花狸猫,不经意间来到这片偏僻的花园。
在花园内寻找猫儿的时候,萧楚曦的目光无意扫到了树上的岑思卿。
萧楚曦见岑思卿衣衫朴素,误以为他是刚入皇宫的小侍卫,于是毫不犹豫地高声质问:“你是何人?竟敢私自攀爬象征皇室的榆树。”
岑思卿被萧楚曦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从树上下来。见萧楚曦似乎不认识他,岑思卿有些尴尬地打算悄悄离开。
然而,萧楚曦却觉得岑思卿行径可疑,丝毫不畏惧地迈步走向岑思卿,将他拦在了原地。
“你还未回答我呢。”萧楚曦再次问道:“你是何人?”
此时的岑思卿,也不认得眼前之人就是萧楚曦。他打量了一番萧楚曦,见她穿着讲究,于是对于萧楚曦的问话,他心中有了一丝犹豫。
萧楚曦一袭轻柔的淡紫色云锦长裙,外搭一件御寒的木槿色缎子袄,袖口绣有精致的白云纹路,犹如这深秋时节的云卷云舒。秋风吹拂下,她发髻上的翡翠镶宝蝴蝶簪,在她乌黑的发丝间,栩栩如生般的灵动。
就在岑思卿端量着萧楚曦的同时,萧楚曦也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疑惑地注视着岑思卿。尽管已是秋季,但萧楚曦却发现,岑思卿身上的衣着格外单薄。
寒凉的秋风之中,岑思卿身上轻薄衣袍被风轻轻扬起,丝毫抵抗不住任何严寒。萧楚曦仔细看着岑思卿的打扮,衣衫虽洁净,却是朴素无华,没有一丝金边或任何华丽的装饰。
“你...为何还穿着夏日的衣裳?”萧楚曦不解道。
岑思卿稍稍退了半步,脸上神情有些窘迫,微微垂目,依旧沉默不语。
萧楚曦见岑思卿一句话也没说,便又好奇道:“你...不会说话吗?”
岑思卿抬眸看着萧楚曦,不知如何作答,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萧楚曦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礼,于是笑着向岑思卿介绍:“我叫萧楚曦,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说完,她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一边递给岑思卿,一边问道:“你会写字吗?”
岑思卿听言,才知眼前人是萧将军府的大小姐。他有些迟疑地接过了树枝,但还是蹲下了身子,在地上写下了“岑思卿”三个字。
“岑思卿?”萧楚曦看着地上的字,暗自念着。
萧楚曦从岑思卿的名字中,察觉到了不寻常之处。她也立即清楚,岑思卿乃皇室之人。但看到岑思卿的名讳并非“逸”字,便猜测他是哪个亲王家的公子。
“原来是郡王殿下,楚曦刚才失礼了。”萧楚曦赔礼道。
岑思卿听到萧楚曦误解了自己的身份,先是一愣,但很快又将这个身份认了下来。
“你可有看见一只小猫?”萧楚曦忽然看着岑思卿问道。
岑思卿摇了摇头。
“奇怪了,我刚才就是追着它才来到这里的。”萧楚曦说着,便在花园中继续找寻了起来。
岑思卿看着萧楚曦的身影,本欲默默离去,却被萧楚曦喊住:“你能帮我一起找一下那只小猫吗?它好像受伤了。”
岑思卿早已养成了随时保持警觉的习惯,也惯于对旁人的话言听计从。所以,纠结之下,他小心翼翼地跟随在萧楚曦的身后,开始寻找起那只小猫。
岑思卿眼神扫视着每一处可能藏匿小猫的地方,但都没有寻觅到一点猫儿的踪迹。
终于,萧楚曦在一片树荫下的角落里发现了小猫,正蜷缩着身体,发出微弱的叫声。
“原来你在这里!” 萧楚曦欢呼道,她蹲下身子,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小猫。
岑思卿也走了过来,看见了那只小猫,虽然脸上依旧保持着淡然的表情,但眼中透露出一抹温和。
萧楚曦伸手将小猫抱了起来。那只猫儿还很幼小,小小的身躯在萧楚曦的怀中颤抖着,眼中满是对陌生环境的不安。
“不用怕。”萧楚曦轻声安抚着小猫。
小猫还在不断叫着,它一只前爪轻轻地抬起,露出一道红色的伤口。
萧楚曦看到小猫的伤势,眉头微皱,她轻声地说:“可怜的小家伙。”
岑思卿也在注视着小猫,他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他慢慢靠近,试图用手轻轻触碰小猫。但小猫略带警惕地看着他,发出了几声略带威胁的叫声,令岑思卿又收回了手。
“我们需要帮它把伤口包扎好,不然它可能会有危险的。”萧楚曦看向岑思卿,满是担心地说道。
岑思卿也微微点了点头。
萧楚曦将小猫递给了岑思卿,岑思卿下意识地接住了小猫,然后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他看着萧楚曦抓起了自己的裙摆,打算撕下一角布条为小猫包扎伤口。
可惜,萧楚曦的衣服厚重且结实,任凭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任何撕裂的痕迹。萧楚曦有些气馁,忽而抬头,瞧了一眼岑思卿轻薄的衣衫。
岑思卿见状,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想拒绝,却又无法言说。
萧楚曦也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我可以撕一点你的衣角,为它包扎吗?”
岑思卿知道,若是弄破了自己的衣衫,必定会令兰英姑姑不悦。平日里,他只是弄脏了衣摆,都难逃一顿责打,更不用说撕破衣角这样的事情了。
萧楚曦见岑思卿的神情犹疑,眼神也有些闪躲,她看出了岑思卿的不情愿。于是,萧楚曦不再强求,而是又开始尝试撕扯着自己的锦缎衣服。
岑思卿注视着怀中的小猫,不过巴掌大,通身柔软如棉,好似没有任何的重量。他又瞥到了小猫前爪上的伤口,忽然有些共情,好像自己也感受到了那伤口带来的疼痛。
于是,岑思卿伸手拍了拍萧楚曦的肩,然后抬了抬自己的胳膊肘,示意萧楚曦撕自己的衣袖。
萧楚曦看明白了岑思卿的动作,激动地确认道:“真的吗?”
岑思卿肯定地点了点头。
萧楚曦立即上手,毫不客气的将岑思卿的衣袖拿起,然后用力撕扯起来。只是猛一用力,那棉麻质地的衣袖便被撕下了一角。
“糟糕。”萧楚曦看着自己手中布条,有些过意不去地对岑思卿说道:“好像撕得太多了。”
岑思卿也望着被萧楚曦撕破的衣袖,不禁悄悄倒吸了一口气,心中已然感到不安。但事已至此,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了,岑思卿还是挤出一丝微笑安慰萧楚曦。
岑思卿将小猫抱到了萧楚曦的面前,萧楚曦则迅速用布条将小猫的伤口包扎好。二人配合默契,小猫很快便可下地跑跳。
萧楚曦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了小猫身上,与它玩闹了许久,这才发觉天光渐暗。
“我该回去了。”说完,萧楚曦向岑思卿施礼道:“楚曦就此拜别。”
岑思卿也回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萧楚曦向花园外走去,突然又转身,回头望向岑思卿,问道:“郡王殿下经常来这里吗?”
岑思卿不知萧楚曦为何要这么问他,于是他只是看着萧楚曦,没有回应。
“若是郡王殿下经常来这里,还请你代我来看望这只小猫。”萧楚曦落落大方地说道:“楚曦偶尔才得入宫,只好有劳郡王殿下了。”
岑思卿这才点头,算是应下了萧楚曦的请求。
萧楚曦拱手施了一礼,对岑思卿含笑道:“后会有期。”
便是这一日与萧楚曦的相遇,令岑思卿回到荣和宫后,因衣袖的破损而狠狠挨了兰英的一巴掌,导致他的耳膜破裂,左耳听力至今未有恢复。
不仅如此,也是因为萧楚曦的这一句“后会有期”,岑思卿又抱着期待数次回到那个花园之中。然而,他却从未等到过萧楚曦,反而等来了三皇子。
一日,岑思卿因为对萧楚曦的承诺,再次来到花园。
那只猫儿因为岑思卿的喂养,早已与他熟悉。往日,只需岑思卿一唤,它便会跑来。可今日,岑思卿喊了许久,也未见小猫。
突然,岑思卿在花丛中发现了小猫的尾巴,一动不动。他缓缓走近,拨开花丛,却赫然发现小猫被人剖开了肚子,死状凄惨。
岑思卿惊吓之余,想要伸手想要抱起小猫,却只是让双手沾满了浓稠的血迹。那幼小而脆弱的小生命,曾是他在皇宫中难得的陪伴,如今却在他眼前夭折,一时令他悲痛不已。
岑思卿低头看着小猫的尸体,心头涌起一阵无法言喻的痛楚。他手心的血迹仿佛映照着他心灵深处的哀伤,岑思卿知道,定是有人杀死了它。他深深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也领悟到了世间的残酷。
在这座皇宫中,连一只无辜的小猫都无法幸免于难。
便是这时,三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他先是这在一众下人面前贬低了岑思卿几句,然后见岑思卿因为一只小猫而暗自流泪,又再次嘲笑了他一番。
岑思卿知道此等残忍之事,宫中也只有三皇子下得去手。于是,他默然起身,举起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三皇子的衣领想要质问。
三皇子瞬间被惹怒,狠狠地将岑思卿推倒在地。他看了看衣服上沾染的血污,然后举拳便向岑思卿挥去。
这时,一声清脆的喝止响起:“住手!”
众人皆向声音的方向看去,无人料到二皇子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偏僻之地。
也正是这一日,二皇子从三皇子的手中救了岑思卿。
也令岑思卿时至今日,依然记得二皇子那日和蔼的笑容,和朝他伸出的手。
“来,二哥护你离开这里。”
* * *
岑思卿抬头望着重新被刷上金漆的和鸣殿匾额,再看了一眼重新烛火通明的大殿,心中不由得感慨。
谁曾想,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
岑思卿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人,却又重逢;而他当时觉得永远无法摆脱的人,却已离去。
一切都在宿命的编织下,如同不可逆的织锦,彼此交错,难以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