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之际,瑞雪再至,天地间一片纯白,如梦如幻。
荣和宫内,一片安逸祥和。暖炉散发着柔和的温暖,悄然融化了周遭的寒意。
偏殿书房内,岑思卿坐于窗棂之下,身形略显清癯,然其神色间却洋溢着宁静与淡然。手中轻握一卷古籍,墨香与茶香交织之中,他时而抬眸远眺窗外那片无垠的雪白,心中平静而满足。
临近午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岑思卿闻声抬眸,只见萧楚曦身着一件素雅锦袍,步履轻盈地步入屋内,其侧,巧儿紧随,双手稳稳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那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引人垂涎。
“殿下今日怎么又起来了?”萧楚曦边说边缓缓靠近岑思卿,眼中满是担忧:“丁御医特地嘱咐过,殿下的伤势尚需静养,不宜过多走动。”
岑思卿凝视着萧楚曦,眸中柔情似水,唇边勾勒出一抹温婉笑意,轻声细语道:“终日卧床,身子反而觉得乏累。所以今日下床,来书房看看书,也算是遵从医嘱,静养身心了。”
萧楚曦闻言,心中微叹,却未再强求,只是更加细心地检查了一遍岑思卿的伤口,确认无恙后,方才安心。她转而看向巧儿手中的汤面,笑靥如花:“前几日,殿下都在卧床服药,所以一直欠着没做。今日恰逢落雪,与这碗长寿面倒是相得益彰。”言毕,她亲自接过汤面,置于岑思卿面前,语气温和而真挚:“这是早就允诺殿下的长寿面,愿殿下岁岁安康,福泽绵长,请殿下品尝。”
岑思卿望着眼前这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心中涌动着暖流。他轻轻抬手,欲要接过碗来自己品尝,但左手刚触碰到碗沿,便因左胸口的伤势而微微颤抖,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萧楚曦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连忙轻声制止道:“殿下,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宜过多用力。还是让我来吧。”说着,她已拿起一旁的汤勺,舀起一匙面汤,轻轻吹凉后,递到岑思卿的唇边。
岑思卿望着萧楚曦那温柔而专注的眼神,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感动,他顺从地张开嘴,品尝起那勺中的美味。汤面入口,暖意瞬间传遍全身,缓缓流淌进岑思卿的心田。在这份温馨与幸福中,岑思卿已然忘却了身上的伤痛,只愿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终于吃完了萧楚曦的这碗长寿面,岑思卿心满意足。待巧儿收拾妥当,悄然退下后,他轻启手边一本折页,递予萧楚曦,语带深意:“这便是我先前向你提及过的,那份至关重要的名册。”
萧楚曦接过这本名册录,打开细看。岑思卿继续向她说明道:“我曾依此名册,在清秋阁翻阅档案。名中之人,有的已远离朝堂,踪迹难觅;还有一些人或已遭遇不测,化作一抔黄土。”说着,他轻轻执起萧楚曦的手,语气温和却坚定:“因此,我需要找到名册上,除西陵氏外,至今还幸存的这三人。”说着,岑思卿指了指名册上的三个名字。
听言,萧楚曦眼中闪过一丝明了,她抬首与岑思卿对视,坚定地问道:“殿下,可是需要萧家出动人马去寻?”
岑思卿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谨慎:“此行需隐秘,万不可惊动父皇,亦不可让西陵家有所警觉。所以,我手下之人,此刻恐不宜动用,以免打草惊蛇。但是,萧家军遍布岳国,若是能找到信任之人,暗地查访,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找到幸存的三人。”
萧楚曦眸光微敛,凝视着手中的名录,然后抬眸对岑思卿应允道:“殿下放心,我明日便回一趟萧府,与父亲商量此事。”
言毕,二人目光交汇,皆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
而窗外,雪花依旧静静地飘落,润物于无声。
* * *
这一日,晨光熹微,破晓时分,岑思卿已一身朝服,身姿挺拔,立于雕花铜镜之前。
他面容虽显清癯,但双眸却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心中细细筹划,如何在即将面圣之时,不露丝毫破绽地掩盖那深重的伤势。岑思卿深知,为了以免引起朝中不必要的猜疑与动荡,他必须尽快回清秋阁,并去一趟紫宸殿。
“殿下,还是太过冒险了。”萧楚曦在一旁忧心忡忡,一边接过素荷手中的腰带,为岑思卿轻柔地系上。萧楚曦清楚,岑思卿胸口那一记重创,稍有不慎便会牵动,引起难以言喻的痛楚。
岑思卿牵起萧楚曦的手,安慰道:“你且放心。我自会小心行事,不让旁人起疑的。”
但萧楚曦仍然不放心,她知道,仅凭岑思卿的意志力去支撑那因重伤而脆弱的身躯,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她目光最终落在了一块与岑思卿朝服颜色相近的布料上,心中生出一计。
未等岑思卿细问,萧楚曦便拿起一把剪刀,麻利地开始裁剪,不多时就制成了一个精巧的支撑挂带。
“殿下,试试这个。”萧楚曦的声音温柔而充满期待,她轻轻将挂带绕过岑思卿的肩头,细心地调整至最佳位置,再让岑思卿将左手轻轻穿过挂带,置于其上。岑思卿按照萧楚曦的指示照做,顿时感觉左肩轻松了不少。
岑思卿露出一抹温煦的笑意,对萧楚曦轻声道:“多谢夫人了。”
岑思卿轻唤的这一声“夫人”,令萧楚曦顿时脸红。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四处游移,假装若无其事,却在试图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与慌乱。然而,岑思卿却并未给她这个机会,他轻轻上前一步,在萧楚曦的额头上温柔印下一吻。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萧楚曦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抬头望向岑思卿,只见他的眼中满是宠溺与疼惜。终于,萧楚曦心中的欢喜和脸上笑容还是没能悄悄藏住。
* * *
离了荣和宫的温柔乡,岑思卿直奔清秋阁而去。
在清秋阁内,岑思卿与众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围坐一堂,共商国事。岑思卿带领众人,重新梳理和复盘了一遍新粟税的执行和成果。老臣们纷纷点头,或补充细节,或提出见解。
一番深入讨论后,岑思卿未敢稍歇,随后又匆匆赶往了紫宸殿。
抵达紫宸殿外,岑思卿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与仪态,方才缓缓步入殿内。殿内龙涎香缭绕,金碧辉煌,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威严而庄重。殿内一侧站着几名老臣,岑思卿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不失谦逊:“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目光微垂,细细审视着几日未见的岑思卿,见其左手挂于胸前,眉宇间不由露出一丝关切与疑惑:“你的手怎么了?”
“回禀父皇,儿臣昨日不慎扭伤了肩膀,但国事为重,不敢稍有懈怠,故带伤前来面圣,望父皇恕罪。”岑思卿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既然如此,便好好修养。”皇帝望着岑思卿,神色稍缓,带着几分慈爱和严肃道:“身为太子,岂能轻易损伤自身?朕望你今后能更加珍视自己的身子,方不负朕对你的期望。”
岑思卿闻言,连忙躬身行礼允诺。随后,他话题一转,终于道出了自己今日的来意:“父皇,此前儿臣与众同僚复盘粟税改革之事,虽见成效,然其背后之艰辛,实非外人所能尽知。改革之路,非但执行艰难,更在于官员之心态与能力所限。”
皇帝闻言,目光微疑,沉声问道:“心态与能力所限,是为何意?”
岑思卿目光掠过殿内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言辞恳切而又不失庄重:“耆宿众多,皆是德才兼备、功勋累累的国之栋梁,令人敬仰。然则,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朝中乃至地方,不乏年高德劭之官,于新政之领悟与实践,或有力不从心之处。以清秋阁为例,除儿臣这个中书令之外,余者皆已步入不惑乃至天命之年,此乃我朝人才结构之隐忧也。”
察言观色间,见皇帝面色平和,岑思卿续道:“古人云:‘世易时移,变法宜矣。’儿臣以为,今我朝边烽已熄,灾祲亦平,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正是休养生息、谋划长远之时。安不忘危,治不忘乱,方为长久之计。”言毕,岑思卿躬身以待,殿内一时静谧,唯余烛火轻曳之声。
“那太子殿下以为,何为长久之计呢?”一位大臣忽然发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岑思卿环视四周,目光坚定,语调平和而有力:“就眼下而言,其一,应当完善并简化科举之制,同时倡导地方举贤,使天下英才皆有机会为国效力;其二,强化官员之培育,提升施政效率,确保政令畅通无阻;其三,倡导老臣传薪,以经验之火,点燃后辈之智,共筑国家未来之基。”
岑思卿这三条改革之策一出,立即引得一旁的大臣们纷纷低声议论。然而,皇帝闻言,面色深沉,静默不语,似在深思。
此时,在场的六位重臣之中,四位与西陵家有关联的————或为西陵所提拔,或与其利益交织——纷纷以委婉之辞,表达其忧虑。
“若举国皆向学问道,则农耕与商贸之事,谁来担当?长此以往,恐生重文轻商农之弊,令民心失衡,国基不稳。”其中一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面对此番质疑,岑思卿神色不改,依旧从容自若。他未曾理会周遭的纷扰,只将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皇帝,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终于,皇帝缓缓抬眼,与岑思卿的目光交汇,他看出了岑思卿眼中的期待。
“太子之所言,确有见地。但重文而轻商农,实非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