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还是它
他割断捆绑两人的缰绳,随后盯着唐晚晴眉心看了很久,她的双眼却只盯着他。
云素转而看向她眼中深处的忧伤,想了想开口说道:“请问晚晴姑娘,你不把门打开,我该如何进去?”
“我有点不想要你治了。”
唐晚晴想要看他,却又怕他那双敏锐的漆黑眼睛看出什么来,索性习惯性高傲的抬起头来遮掩一切,说道:“你离开吧,走远点躲起来。”
云素望着她光滑脖颈旁飘扬的发丝说道:“如果你的理由仅仅是不想我治,作为医师,我会考虑患者的意见。”
“那座阵拦不了她太久,我以为有小羊在,以为能一直拖下去,没想到黄石道人也来了。”
唐晚晴摇着头说道:“因为我,你全族人都死了。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无关,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你可以把要找的人告诉我,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会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人。”
云素认真的看向她闪躲的眼睛,突然说道:“你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么?”
他看到她眼里的忧伤中冲出大量疑惑奇怪,说道:“我只是觉着,说这种话的时候应该挑一下时间地点。如果是在我杀死诗尝经之前,如果是在去小坡之前,哪怕是在天上没有这件衣裳前你说出来,我都会很感动,然后在你牺牲后怀念你。”
“而现在…”云素冷淡又直接的打碎她的期望说道:“你觉得我与她有一些关系,所以她不会连我一同杀了。事实上我与她之间,并非你所想的邻居同盟朋友爱人,仅仅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我需要去到那座山里,然后治好你。比起要你帮忙找人了,我更想要活着,虽然活着是很难,但我不想什么也不做就死在这里。”
一番说辞后,他成功说动唐晚晴那颗骄傲的心,看到唐晚晴的目光不再那么回避,云素才问起那个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的名字,说道:“黄石道人是谁?”
“除了人世间,这片天地曾经还有两方仙人隐士,一方黄天,一方后土。”唐晚晴很不愿想起那些白阙宫里的记忆,但还是解释说道:“他便是后土来的道人。”
“他不能出手,以他朝夕境的修为,一旦出手,必会惊扰到老师。”想起巷道里那团泥土,她难过的闭上双目说道:“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成,那并非是我。”
他看向那座城中一道道黯淡的星光,说道:“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要面对的,还是只有诗绪。”
“面对她已经很难。”她说。
“再难也要面对。”云素看向她发丝间的眉心,说道:“但是有一点,我没学过如何撬门。”
话音落下,唐晚晴发间散出光明,他沿着小溪再度步入山中。
他已经解过春夏冬三题,毫无疑问,山中还剩一道秋题。
秋。
记得书上说那是萧瑟之意。他一进山就在山脚看到了那棵长着枯叶的桃树。
这应该是一部分秋。
没有了浓雾,他不用再去听着溪水声上山,山间种着桑树的地方有许多曲曲折折的山道,他随意找了一条走着走着却走进了竹林中。
他迅速折返,换了一条走。
等他再次出现在竹林时,他已经找不到先前从竹林离开的路,这次,他在身旁的竹上做下记号。
云素回头,再换一条。
他再次走入竹林,这一次他还是找不到先前来时的两条道路,就连自己做的记号也无影无踪。
他再走,这次他远远看到了小道的尽头通往竹林。
云素回到种着许多桑树的分叉口,他盘坐在地,四根小剑在肩上显现,随后飞速冲入余下四条山道中。
他感知着自己观想出的小剑在山间林间来回飞行,最后齐聚山腰的位置一同湮灭。
确认了每条山路都只能抵达山腰竹林,云素回到山脚唯一能看见秋意的桃树。
它的叶枯黄,枝与树干也枯黄,风中摇曳枯叶簌簌落。它很黄很枯很迟暮,枝上桃叶在微风中落了又生,生了又落。
他看着那几片零散可怜的枯叶落地消融之后又从枝上长出,然后飘落,然后又长出,又飘落。
云素曾在唐晚晴用梧桐剑施展出生死之间时看到过这样的往复。
这份考题,究竟是要考这份萧瑟迟暮之意,还是要考这叶间轮回往复?又或是,要让这颗桃树重新开花结果?
一个个来吧。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
鸢山坟中,濒死之际想要杀他以此洗刷罪孽的乞椿。鸢山坟外,一个又一个拿着农具劈向他的老人。晚年一心只想抢夺仙书让族人成仙的齐细水,雪上被活活烧死仍然怀抱仙书的林柳文…
小院里,他在桌前递上仙书时,父亲黯然神伤的推脱言辞。
当他把自身的情绪彻底脱出,他很轻易就能看出他们的共同之处。
那些人老了,但仍然还想做一些事。
老人想为鸢山除害,乞椿想杀他立功,齐细水为族人的未来,林柳文为知初。
至于云寻。
他喜欢书,他又将书卖尽。他自知自己成不了仙,他又整天和苏一一谈仙论道,还奔赴千里去求仙书。他想进祠堂,也想让爹娘子女洗脱那些坏名声…
他想做的太多太多。
云素停止思念与回忆,他带着这抹缠绕心间的秋意摸向那棵桃树,轻声问道:“不知这些迟暮晚秋,可够?”
他温柔的抚摸着桃树,它不再摇曳,秋叶却还在落,还在生。
“其实,这之间已经有往复轮回了。”
他轻声说给桃树听,桃树依靠着他好像也想听。他缓缓说道:“他不是为自己杀我,他不是为自己求那卷书,他也不是为自己抢那卷书…”
“他为了他,他又为了他。你叶落叶又生,天地间春去春又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往复?何尝不是一种轮回?”
云素看到树上秋叶不再落不再生,他看到山里秋意散去,收回了手继续说道:“在鸢山的故事里,我很少看到有人只为自己。走过冬春夏题,我一直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设下这些题去让我明白什么理解什么。
桃树亲切的蹭着他,秋叶的枯黄如风沙般缓缓退去,又被不知处的风吹直云素身体。
初境里,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早已被前几题的意韵滋养修复,因此他才能那般顺畅的一剑杀了诗尝经。
鸢钟灵的意源自鸢山人从无中看到她,云素的钟灵则是看到鸢山人看到她。
一个无中生有,一个从有中生有。
因此他只能观想出脑海里存在的事物,而不可能凭空再想出鸢钟灵那样一个生灵出来。
两者同源,却又不尽相似。
鸢钟灵是有,他也是有。
他的伤是钟灵意尽损受的伤,所以这些鸢钟灵留下的意韵当然是他最好的伤药与补药。
他能清楚的感知到,只要他彻底解开这道束缚唐晚晴的笼子,这里数之不尽源自鸢钟灵的意韵就足以让他的钟灵意再上一个台阶。
“现在,我想明白你是为什么了。”
他面无表情的接着说道:“尽管这样的结局很让人难过,尽管我都理解都清楚,但这并不能改变我的想法。”
此刻他本应该体悟这山中风雨,享受这源自鸢钟灵的意以及自己意韵的提升,但是他却突然打断了解除秋题之后的给予。
“因为这不公平!”
云素松开的手掌忽然又抓住了桃树,说道:“因为他要杀的是我,他要抢的人是我,他的刀尖指着我,他要除去的邪魔妖祸是我!”
“而你,鸢钟灵。你从来自私胆小,不是一个会理解能明白他们的人,并非你不愿,而是你不能。”
这一刻,云素发现了一些什么,猛地抓紧掌心想要逃脱的桃树说道:“因为他们在想你的时候把你想得太高太高。”
“你依然在算计我。”
他听到耳边桃树挣扎中的哀嚎与狰狞,听到头顶雷声愤怒的轰鸣。
“但我不会成为你,更不会去成为他们那样只会膜拜你的奴隶。”
云素五指用力,一把捏碎桃树。
桃树碎了并未一点点落地而是如先前的秋意一般被风吹去不知处。
远在鸢山的某只鸟雀皱起了眉,它满是顾虑的看了一眼乌离天空中盘旋的那只青鸟,又看向某匹正在奔赴来的马,自语道:“看来你不想选我给你的路,你总是那么喜欢让人不尽人意。”
它在远方挥翅,天上雷霆怒不可歇。
“雷么?我也学会了一些。”
他掌心凝出一柄长剑,剑上雷霆缭绕。
白树林时,小坡时,足铃身上时。
他双臂一震,手上青筋暴起,背后出现浩瀚雷海,整个初境内的钟灵意韵被他抓来凝作雷霆附在剑上。
云素振臂一挥,长剑直冲云霄。
鸢山上的小鸟看着那片雷海,它看到其中虽然雷霆沸腾但空空如也,嘲笑道:“我以为你短短时间会有多大长进,原来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它抬手,然后落下。
降下云霄神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