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又哄我
鸢山里,站在树上的鸟儿很自信,因为它从来都掌控着少年的一切。
它随意挥翅,鸟笼中晴朗天空忽然涌出一阵乌云,乌云中雷声鸣动,紫光雷霆朝着袭来的长剑轰然降下。它突然的来,突然的落,像是鸢山每个雨夜里突然炸响的雷霆。
其威让人光是远远看着就忍不住站悚,其声震耳欲聋,其势必将粉碎一切阻碍。
那些雷声未绝,那道紫白雷光未尽,山间平添一缕紫白色彩,仅仅一瞬,雷霆便结结实实的劈在云素身上。
此处并非云素肉身,是他的心念,所以他只是闷哼一声咳出一团不存在的血。他没有去做任何阻挡,任由这道雷霆轰在身上,因为这里的钟灵意足够多,他确定自己不会把自己玩死。
他的身体忽的暗了变得模糊了,受伤紧绷忍受痛苦的脸上却夹杂着一抹浅浅的莫名得意笑容。
云素笑了,鸢山上自信的小鸟却怒了。
因为有一个东西不见了。
一柄长剑。
它身上同样雷霆缭绕。
但在鸢钟灵降下雷霆的那一瞬间,雷霆如掠过一片山间云雾般撕碎了它。
那哪里是什么天公剑,分明是少年抽空多想出的一柄最普通不过的凡剑。
第一次鸢山中,第二次离开鸢山的官道前,这是它第三次被少年欺骗了。鸢钟灵忍不住的愤怒与羞耻说道:“云素,你又哄我!”
云素自然知道自己学的天公剑只得其形不得其意,因为他不可能观想出那位端坐在西方雷海里的天公。
如今,他的心灵深深切切的忍受了这一道雷,他充分感知体会了这道雷霆之中的意韵,尽管这或许不如那位天公,但也足够填补他雷海中空缺的位置。
他重新伸开手,呼唤着这方天地里所有的钟灵意韵,浩瀚雷海又一次在他身后浮现,他看那海中紫色浪花起伏,伸手从中捞出一道雷霆。
长剑之上还有雷霆,是与先前不一样的雷霆。
他扬身像投掷长矛一般猛然朝天投出长剑,剑尖紫光直取那方乌云,直取那方始终轰击山顶楼宇的雷海。
鸢山上,愤怒的小鸟双臂齐齐扬起然后落下,无数道紫光遍布云霄,随后悍然轰下!
雷声贯彻天地,云素依然不做任何抵挡,他静静看着自己的剑刺破天穹,静静看着那些紫色雷霆从视线最远端拉出一道白光,他就静静的站着看着,既不张扬自大的张开双臂迎接,也不胆小的双手抱头鼠窜。
这本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场小雨。
他抛出一条线,天穹降下无数线。
两者相逢,不管是从威势还是数量去看,那根从地向天的线必然毁灭,这本该是一件毫无意外的事。
然而愤怒却让鸢钟灵再次忘记了一件事,第一次她能伤到云素是因为他对那雷中意韵半点不通,可如今他已尽得其中意。
就好像这天地之间的钟灵。
两者同源。
两滴一样的水相遇只会有一个结果。
交汇相融。
那条由地往天去的线与天上来的线相触相逢,然后天上的线少了一根,地上去的线还是只有一根。
余下的雷霆,通通轰击在云素身上。
而他的神情自始至终平静空灵,紫光将他漆黑的瞳孔填满,他身躯雷霆环绕,模糊的身体逐渐凝实,他沐浴在雷霆中,尽情吸纳着其中的意韵。
而他的雷剑,仍在向上。
遥远的鸢山上,鸢钟灵怒视着雷光中的少年,她并不敢在唐晚晴初境中暴露真身让自己从前所做毁于一旦,因此她只能动用囚笼之内的力量。
她手掌掀起四季,凝聚笼中雪霜风雨雾雷,扬起那抹云素最熟悉不过的戏谑温柔微笑说道:“我竟从没看出你会是这般无耻的人。既然你想要,那我就让你吸个够!”
唐晚晴看着初境中的景象,那些风雪重新吹过小溪,冰霜再度冻结莲花,暴雨拍打着山脚的花草鸟雀,竹林中重新涌出浓雾,甚至比之前更汹涌,更剧烈。
她那些原以为已经治好的伤又被牢牢锁住,她转头望向远处即将彻底熄灭的星光,说道:“另一种治病方式吗?可为何…又或许,先前只是治标不治本,如今才是真正的治根。”
她担心的看着身后少年,看着他紧绷着的脸说道:“我早说让你不要治了,让你去跑远些躲好了。如今这副情景,就连我都无能为力,你又如何拦得住治得好。”
山下霜雪,山脚风雨洪流,山腰浓雾,桃上枯叶,云中雷霆,齐聚于此。
云素沉默的望着这一场好不壮阔的四季交叠,心中期待与不安交错起伏。
他面不改色的看着这场风暴来临。期待是因为他早早就为它们选好了一个合适的去处,不安是因为那个地方一直很让他害怕抗拒。
那个地方很黑而且很空,他现在走不进去,但是他曾经出不来的时候,鸢钟灵把它撕开过。
现在他有许多理由需要进去。
所以,他又骗了鸢钟灵一次。
本来他只是眼睛有些黑,现在眉心也有些黑。这点黑很模糊又很深,与他白皙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四季交叠时,洪水狂风的阴影下,那抹黑色就更深了。
洪水从山上滚来,大雨从天上泼来,风从山下裹来纯净霜雪,浓雾从林中涌来,有人还在从云霄上丢下雷霆,他身旁就是迟暮的秋。
它们从四方来,好似巨人张开了他的巨大手指捏住了山脚一只蚂蚁。
他的每根指头都有其不同的威能,冲刷,拍打,寒冷,迷失,轰击,消逝,若他不曾悟道钟灵意韵,此刻早已身死道消。
被巨手抓住,这只渺小的蚂蚁并不抗拒,它张开了长在额头上的黑色巨口,在浓雾中忽实忽虚像是开口闭口,疯狂吞吃着雨水雷霆霜雪…
乌离城中最后的星光已经熄灭,整座城池全然没入黑夜的怀抱,一道青影从城中飞出,以其最快的速度追赶着奔跑在群山间去往鸢山的灰色马儿。
山脚少年额头那抹虚实之间往来的幽色落在唐晚晴眼中时,她莫名觉得少年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她看向身后的云素肉身眉心,那里并没有出现一样的幽色。
记得少年初入初境时问她的那些话,心里某些猜测出现,她忍不住伸手朝那处摸去。
当温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时,她忽的收回了手,少顷过后她再次伸出手指,这次放在那里很长时间。
她什么也感觉不到,某种猜测在她心里愈来愈大,直到她记起自己此刻没有半点修为,她收回手指轻松的笑了起来,又是在嘲笑自己不知何时出现的笨拙与紧张。
也许有人记得,顷刻以前,这只蚂蚁曾朝天空抛出一柄长剑。
此刻它没入白色宫阙下的那片乌云中,云中浪潮将它淹没,它在海中飘荡如鱼儿一般翻滚,每一次翻滚都使身上缭绕的紫光壮大一分。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他处在风暴中心,看着这些意韵逐渐变少。
这些东西被他眉心的黑色通通吞下,如海水般涌入他与黑色之间的距离,然而他将这些海水都填了进去,他在海水中扑腾着向前,他与黑色之间的距离始终不变,不管他怎么努力的往前游去往前填,黑色都始终遥远。
看着身后钟灵意韵形成的海水,他终于明白一点。他并非一直在原地踏步,而是他动它也动。
如蛆附骨,如影随形。
看到掌中那片黑色出现,鸢钟灵并不害怕退却,反而讽刺嘲笑他的大胆与张狂,说道:“你生而知初的确我将你从梦寐中唤醒,但是难道你以为你自己逃不出就觉得那很强?你真的蠢到认为一个知初仙人的初境能容下如此多的意韵?今日,我非要让你吃点苦头。”
她凝聚笼中所有意韵,排山倒海般齐齐倾泄在山脚那只黑色的蚂蚁身上!
云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此刻双目冷漠又坚毅,只有一个念头。
既然不能渡过,那就刺破。
初雪时他刺破黑夜悟出惊鸿得以知初,鸢山上他刺破天空得以破局。
他从来都是这么做的。
他一手抓来大雨洪水做剑身,一手抓着桃树做剑柄,张口吸来冰霜做剑身锋利,唤来浓雾凝其形。
他穿过洪水浓雾朝云霄看去,云中正在他心念下侵蚀同化雷霆的雷剑突然停住,在雷海的翻滚飘荡中复苏。
它发出一声尖啸,携紫光从天而降。
一剑为形,一剑为神。
云素一手握住形,一手紧抓神,雷光四季交错在他左右手间。
唐晚晴紧紧抱着灰马,看不懂他想做什么,低语道:“是在锻炼自己对意韵的掌控?还是要做一柄用来打破笼子的利器?可是你确定你能掌控得了如此多的意韵吗?”
鸢钟灵也在看,但是她不需要看懂,因为她非常清楚一件事,初雪时她亲眼见证他知初,而仅仅知初的初境,不足以容纳这些力量。
云素不喜欢咆哮,但是此时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不顾一切的从他胸腔中冲出来,他两只手臂的青筋一根根凸起,抓着两柄剑与双手合一,低吼道:“不管你还有多少。”
“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