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烨怔怔地看着宸贵妃,过了片刻,薄唇用力抿了抿,嗓音有些艰涩道:“臣自然是希望贵妃娘娘怀上皇子的,母凭子贵,贵妃娘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傍身,在后宫就没有人能越过娘娘。”
“再者,皇上宠爱贵妃娘娘,首辅又是你的兄长,日后你的皇子很有可能会是储君。”
宸贵妃闻言并没有欣喜,反而雪白精致的脸上充满了惊惶和恐惧,语声颤抖,“可本宫并不想怀上皇子,皇上太冷血可怕了。”
“康乐虽然给本宫和淑妃下了毒,但她肚子里还怀着皇上的孩子,皇上怎么能杀了她呢?”
“同为母亲,本宫可怜康乐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当时本宫毒发醒来那么一会儿时,请求皇上放过康乐肚子里的孩子,可他还是赐了康乐毒酒,让康乐一尸两命。”
“他以为这是替本宫和本宫的孩子报仇了,但那是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啊,为此太后还被气病了。”
“这让本宫心里充满了罪恶感,本宫不敢睡觉,本宫害怕……”
“明明人是皇上杀的,本宫愿意原谅康乐,可为什么要让本宫承受这份罪恶和痛苦?”
宸贵妃的情绪近乎崩溃,整个人陷在了自责和痛苦中,全身颤抖着,泪水流了满脸。
周锦烨攥紧了拳头,终是没有控制住,上前一步,弯起胳膊搂住了宸贵妃纤弱的身子。
他抚着宸贵妃的发,不断地安慰着,“这不是你的错,是康乐毒害你在先,康乐自食其果。”
“臣作为康乐的兄长,没有管教好康乐,臣心里对贵妃娘娘有愧。”
周锦烨不管康乐对其他嫔妃下手,他告知过康乐好几次,不要动谢昕月。
但康乐显然没听进去。
他痛失妹妹的同时,也觉得康乐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正如谢昕月所说,皇上太狠了,竟然连康乐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
皇上不顾被气病的太后,也不顾康乐背后的周家,他和周家如何不生怨?
“娘娘,不是你的错,是皇上的错,你当时危在旦夕却还能给康乐求情,你如此善良,想必康乐泉下有知,会很悔恨自己毒害了你。”
谢昕月的头靠在周锦烨的肩上,心想若是康乐真能化成恶鬼,怕是会晚晚趴她床头,找她索命吧。
“你不要自责了,应该承担罪孽的是皇上,你是无辜的。”周锦烨抬手握住谢昕月的脸,拇指轻柔地拭去谢昕月面上的泪。
他凝视着谢昕月的目光深邃又深情,眸底的怜惜和心疼都要溢出来了。
谢昕月看着周锦烨,男人那瞳孔里倒映着她被泪水洗涤过的脸,眼里装得全是她,有着把人卷进去的力量。
谢昕月的眼睫颤了颤,“其实皇上也不全是为了给本宫报仇,他是不喜太后干涉后宫,不想让你们周家的女儿怀上皇子,所以才借这次机会,敲打太后和你们周家。”
“他连康乐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就是不想让下个皇帝出自你们周家,他在断你们周家的富贵荣耀之路,不让周家势大。”
“当时本宫醒来后,他得知本宫不能再孕育子嗣了,就要借此机会问罪你们周家。”
“本宫和兄长竭力为你们周家求情脱罪,直到本宫急火攻心吐了血,他才暂时放弃了动你们周家的念头。”
“周大人,往后你和周家一定要谨慎行事……”
周锦烨脸色铁青。
皇帝是个忘恩负义的,不管是对曾经举全族之力支持他谋朝篡位的皇后,或是对扶持他的周家,还有为他震慑朝堂、抵御外敌平天下的楚家。
皇帝可谓是把卸磨杀驴诠释得淋漓尽致。
过去那些年,皇上吸取历朝历代外戚做大,威胁到皇权的教训,一直打压他周家,不允许周家人担任重要职务。
他周家本该人人都位高权重,实际却是这么多年,皇帝不选周家女入宫为嫔妃,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官拜二品,其他的都没有什么实权。
皇帝就用这么一点甜头,吊着他们周家,让他们周家任劳任怨,誓死效忠。
康乐被皇帝赐死时,他知道皇帝想借此牵连周家。
他也是为了谢昕月,所以他去谢府求谢疏鹤再出面一次,由此加入到了谢疏鹤的阵营里。
谢疏鹤果然保住了周家,且除掉了原次辅,把位置腾出来,提拔他做了次辅。
皇帝既然不仁,那就不要怪他和周家不义了。
从大局和理智上来说,他是希望谢昕月怀上皇子的。
谢疏鹤肯定是支持自己的外甥坐上皇位。
他和周家追随着谢疏鹤,拥护谢昕月的皇子为皇帝,到时他周家的处境,会比圣元帝当政好太多了。
但从私心和感情上来说。
周锦烨的嗓音富有磁性又纵容,“不管是不是为了怀上皇子,娘娘你都要养好自己的身体,臣会尽力跟楚家大郎交好,向他求来药调理你的身子。”
“你不要害怕,不想怀上皇子便不怀,不要委屈了自己,不能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现在你养着淑妃的儿子,不要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谁,拿他当成你的亲生儿子,到时候我们扶持他坐上皇位,你还是太皇太后。”
谢昕月在周锦烨深情温柔的安抚中,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她还是心有余悸,“本宫身在贵妃之位,但并不是高枕无忧的,反而时刻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后宫里有太多嫔妃要害本宫,明天本宫跟着皇上去春猎,那些嫔妃们,怕是会趁此机会对本宫下手。”
周锦烨知道后宫女子的生存不易,尤其是处在风口浪尖的宸贵妃。
他每日都对宸贵妃牵肠挂肚,生怕单纯善良的宸贵妃,被人算计毒害了。
上次宸贵妃险些一尸两命,要是宸贵妃再被害一次,他就真的失去宸贵妃了。
周锦烨顿了顿,“臣安排几个人,暗中护着贵妃娘娘你。”
皇帝出行,锦衣卫和御林军都会护卫在身侧。
他虽然无法调动只有皇帝才能调动的锦衣卫和御林军,但他身为次辅,安排他们护卫皇上的同时,也保护着谢昕月的安全,还是能做到的。
之前他不知道谢昕月在后宫这么害怕,且她心里对皇帝充满了恐惧。
现在为了让她安心一些,也不给其他嫔妃害她的机会,他会将自己人安插到谢昕月身边。
“嗯。”谢昕月的下巴搭在周锦烨肩膀上,脸对着不远处静候的自己的心腹宫女,递了一个眼神给宫女。
宫女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给楚轻盈传递消息。
“次辅大人,本宫会骑马。”宸贵妃回到宴席上前,在周锦烨耳畔说了这么一句。
她竟然会骑马吗?周锦烨想到谢昕月骑马时的风采,本就酥麻的身子,涌出一股燥热来。
他手中抓着沾染了谢昕月身上气息和温度的披风,在春夜里站了很长时间。
周锦烨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了,才回到了宴席上。
宴席进行到尾声,十多个绝代佳人站在东凌使团一行人面前。
皇帝对霍远霆道:“定远侯看看喜欢哪一个,都要了也可以,朕都赐给你。”
皇帝这操作很正常,不是说在故意破坏定远侯夫妇的感情,而是上位者赐给臣子美人,那代表着恩宠。
你只能接受,拒绝就是不给皇帝面子,是抗旨的大罪。
而对东凌使团,这是友好。
霍远霆一贯不为美色所动,此刻也没必要装,云淡风轻道:“本侯多谢大周皇帝美意。”
“不过上午首辅大人已经送了一位美人给本侯了,本侯只能消受一个,这些让本侯的使团选吧。”
他带香媚来,就是料到圣元帝会有此举,是用香媚来当挡箭牌的。
并且,香媚出了宅子,才有机会给那个叫傅寒辞的人传递消息。
他以此引傅寒辞入局。
皇帝注意到了霍远霆和穆澜身边的香媚,没想到谢疏鹤也开始用美人拉拢人心了。
这也没什么,他和谢疏鹤的目的是一样的就行。
那十几个美人,就被除了霍远霆之外的使团一行人分了。
不过他们都知道自己的使命,只跟美人们行欢谈风月,而不会让她们获取到丁点情报。
出了宫后,等在外面的杨副首领带的护卫们,护送使团一行人回去。
谢疏鹤携着楚轻盈上前,邀请道:“本阁岳父府中的桃花开得荼蘼,定远侯夫妇可有兴致随我们一起去观赏?”
这个时候的桃花基本上都谢了,并且还是大晚上。
不过霍远霆和穆澜对视一眼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从东凌带来了很多东西,此刻也装了不少在马车上。
霍远霆本就打算上门给楚恂送礼的,于是到达镇国公府后,下属们就把那些东西搬了下来。
楚恂拍了拍霍远霆的肩膀,客套地说:“你们来这么一趟已是不易,还带这么多东西,实在辛苦。”
“若是念着我们,以后还是让商队送过来方便些。”
镇国公府的桃花开得果然很好。
霍远霆赏花不赏花无所谓,看到穆澜露出了笑意,他用披风裹紧了穆澜,陪穆澜一起赏花。
他和穆澜从相识到现在,一直都在战场上,或是戍边。
他们成亲不早,要孩子也晚,多年来过得始终是刀尖舔血的生活,几乎没有过这样闲情逸致风花雪月的时候。
霍远霆心里是有愧的,所以此次穆澜提出跟他一起来时,他考虑了很久。
最终他安排了两个大夫和产婆等人,带着穆澜一起来了。
东凌和大周相邻,只需要大半个月就能到。
但他这一路走走停停,踏山水,领略风景名胜,用了两个多月才来到东凌,属于是拿公费度蜜月了。
【“定远侯伯父,抱抱!”】
在桃花园子里,霍远霆和穆澜听到楚桉的声音时,纷纷回头。
楚明玠抱着楚桉走了过来。
楚桉离很远就对霍远霆伸出了胳膊,身子往外倾着,恨不能立刻投到霍远霆的怀抱里。
楚轻盈和谢疏鹤看到这一幕,在心里骂了一句小崽子,你心仪的姑娘还在穆澜肚子里呢,这就开始不要爹娘了。
霍远霆想抱楚桉,却又怕到时候自己跟楚恂他们兵戎相见时,狠不下心。
于是,他如最初那样冷硬着一张脸,手负在背后握成拳头,并不看楚桉,举止有礼又疏离地问候了楚明玠。
楚桉敏锐地感觉到了霍远霆对他的冷漠,他却没放弃,保持着伸手,身子倾过去的姿势。
他乌黑明亮的眼里水汪汪的,撇着嘴,委屈巴巴地看着霍远霆,【“定远侯伯父,我们不是敌人。”】
【“我们家是要造反的,不会帮着圣元帝攻打你们东凌,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楚轻盈只当听不见楚桉的心声。
谢疏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楚轻盈,二人的身形在桃花园里若隐若现,如诗如画。
楚桉的心声听得霍远霆和穆澜的心都揪得慌,眼看着楚桉那身子往外,快要摔到地上了。
穆澜忍不住伸出手,把楚桉抱到了自己怀里,安抚地摸了摸楚桉的头。
楚桉立刻眉开眼笑,【“穆将军厉害!我这么胖,二三十斤了,快要临盆的穆将军却能轻松地抱起我。”】
“这孩子确实很胖。”霍远霆没让穆澜抱太久,他接了楚桉过去后掂了掂,眼中不自觉地露出怜爱的笑。
他真的无法抗拒一个孩子。
“等再过几个月,能走能跑的时候,他就瘦下来了。”楚轻盈接道,看向楚明玠。
“我让我大哥过来给穆将军诊脉,他还能诊出穆将军你这胎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穆将军想提前知道吗?”
并不是所有的大夫都能诊出胎儿的性别,霍远霆带的大夫们,就没有这个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