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三爷在满城风雨中悄悄离开了扬州,至于他如何复命,就不是赵璂关心的了。
听闻扬州知府、两江道巡回御史等已上表就此事弹劾梁王和盐道,估计后面还有他人跟进。
管其昌的院门随着魏寥的死去逐渐冷落起来。焦家也在沸沸扬扬的谣传中低调了不少,一些常年合作的分销商开始改换门庭。
盐道衙门的大小属官,都收敛起往日不可一世的气焰,一个个如同被霜冻过一般。人人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安。
程欣欣在焦家投湖而亡,邬琊安排人将邱禾与她合葬。两个痴心人终于在黄泉路上牵手,赵玮闻言感慨良久,说邬琊做了件积阴德的善事。
赵璂留下了原计划一同北上的白长老在扬州,与慕容顿一起把安排帮中好手到刘家护院的事情落实好。
有白长老这个高手在,刘家自然是欣喜万分,对赵璂和丐帮更是感激不尽。刘掌柜有意让儿子拜赵璂为师,被赵璂婉拒。最后成忠全出面说,如果真打算学武的,可送去青城山。就不知道刘氏夫妇是否愿意让刘煜独自远行。
赵璂为白长老和慕容顿提出几点建议,让他们一边实践一边改进。
他提出:对有意进入护院行业的弟子一定认真筛选,首重德行,其次武艺,第三才干。所有入选人必须提前三月参加分舵的集训,在德行操守、武艺提升、待人接物、应急应变、帮务与任务的协调等方面都要考核过关后,才能到雇主处上任。
对雇主也必须甄选,对为富不仁、钱财来路可疑、恶霸贪官等雇主一律敬而远之。
只能从事看家护院的基本任务,不能沦为雇主的打手和作恶的帮凶。一旦雇主提出有违江湖道义、人伦纲常和国法律令的要求。凡我帮中弟子必须无条件拒绝,否则按帮规处置。在与雇主签订约书时此款必须明确载明。
个人与帮内按照六四比例分成,个人六成,四成上缴帮内。
白长老和慕容舵主,三个月后,须把此项事务取得的相关经验、建议整理好后分别上报总舵和赵璂。扬州分舵以后每隔半年汇报一次此事的实际进展情况。
一行人登上了漕帮的船,沈家叔侄亲自到码头送行。赵璂拜托沈桥多关照一下达硕记,沈桥爽快的答应下来。赵璂还告诉沈桥,漕帮中可能已混入了荆楚拳馆的人,居心叵测,希望能对他们有所助力。
大运河的水势非常平缓,船只可比在长江中平稳很多。成忠全一天都在催促柳淳用功,柳淳这次没再耍滑头,连和赵玮斗嘴的闲心都没有了,成天与枪杆作伴。
黄攀每天早晚都会和赵璂切磋,二人早上练兵刃,夜晚习拳脚。赵璂修炼黄七郎所传的增进内功的法门,已有进展。能够通过与他人练习拳掌把对方作用于自身的内力,一点一滴的吸收掉并化为己有。
这门被黄七郎暂时命名为“积水成渊”的内功积累法门,原理就是用自己的双掌、双脚、前胸、后背六个部位来承受他人的攻击,让对方的内力透过几处的窍穴,然后配合功法化为己有。这个办法与传说中的“吸星大法”、“化功大法”等大不相同。一点都不会给对方带来伤害,只有己方能承受对方的劲道,无论是在日常练习切磋还是对敌时都可使用。唯一的缺点就是,得靠年复一年的日积月累才能建功,想一蹴而就是万万不行的。还有就是此功法的基础必须是源于天山派的正宗内功心法,否则就无法把吸收来的内力与自身的内力融为一体。目前赵璂只能通过双掌和后背吸纳外力,现在与黄攀练习起来,很是笨拙,好似一个木头人站在那里,任由黄攀的拳掌砸向自己的后背与双掌。
成忠全和黎云胜以修炼内功为主,赵玮和安允才则是自己练自己的。
沈桥考虑周到,船上备了两名厨子,两名漕帮弟子照顾几人的起居,还为赵玮还配了一个丫鬟使唤。
已进冬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冷,冬日的运河两岸,满眼萧瑟。闲下来的农人们,不再起早,往往是日上三竿,才能看到袅袅炊烟从屋顶升起。
这一日,船到济州。根据赵璂、黄攀和柳淳三人的计划,先去孔庙看看,再爬爬泰山。
济州被称为运河之都,是南来北往各种船只停靠补给地之首选。更里齐鲁西南角最重要的水陆码头,城中店铺林立,商旅云集。因离孔庙较近,一年到头路经此地的举子、仕宦、秀才、蒙童数不胜数。
照例落住秋叶客栈,这次没有再住单独的院子,选择了僻静的上房。
最近一直都是吃的清淡淮扬口味,老黎和成忠全都十分怀念重辣重麻的巴蜀味道。客栈掌柜老牛说,城里还有一家“巴香蜀味”酒楼,值得尝一尝。一听这个店名,就知道八成又是燕子坪的产业。
当初下山的时候,师父卢微只是简单的说了说,燕子坪在王朝内的产业分布。凡州城府城、重要水陆码头叫“秋叶客栈”的基本上都是一家人。酒楼饭馆的字号中巴蜀两字都用的,八成以上也属于燕子坪。府城、州城中药房招牌中有两个字分别用“水”“土”作为偏旁,且水在前土在后,这个约莫有一半的可能东家是燕子坪。天渠镖行活动范围限于以巴蜀为中心的秦陇、荆楚和云贵四道。当铺集中在成都、渝州、融州、昆明、西安、帝都、洛阳、襄樊、汉阳、扬州、苏州、杭州十二个地方。
天机庐的点位更多,自有一套体系。卢师父当时就没有细说了。只给赵璂一块编号为伍的玉牌,说是遇到急事可以凭此牌到燕子坪下属各个分号,找到主事人,出示此牌报上持牌人的姓名,当地燕子坪所有的一切人力和财物可随意使用。但此牌最多只能使用三次,每用一次就会在玉牌的个角打一个孔,满三个孔后就收回。
卢师父还说,这是燕子坪创始人留下的报恩玉牌,合计十块,连同这块伍号,二百年来合计才送出去五块,回收了两块。如果持有玉牌者不能准确无误的报出,玉牌最原始持有人的信息,这块玉牌也和普通的玉石牌子没什么两样。当然,还有其他辨别真伪的地方,卢师父就没有一一细说了。
冬天的天色暗得很早,一行七人进入巴香蜀味酒楼的时候,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段。楼下大堂已客满,幸而楼上还余一包房。
“漆兄,你说公孙瀚东重入朝堂就去了礼部,是不是陛下打算让他来主持明年的会试啊?”赵璂几人刚进入楼上的包间,还没有落座,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说话声。
“应该是这样的。按照公孙大人的资历去兵部、翰林院、都察院甚至吏部都没有大问题。明年是陛下登基以来的第四次开科取士,前三次的主考都出自前朝崔大人的门下。如果明年还是这样,那岂不以后几十年全天下的官吏都成了崔大人的门生?”姓漆的答道。
“漆兄,明年这科举子应该感到庆幸了。公孙瀚东离开朝堂那么多年,又是新官上任,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像前几任那样,为权贵故旧子弟通融吧?”
“蔡兄所言极是。陛下此举真是甚得人心。听闻公孙大人在民间很有名望,为人耿介清廉,处事公道正派。选他做主考官,真是那些举子的福气与运气。”
“但愿如此吧。希望朝廷不要寒了举子们的心。”另外一人道。
赵璂闻言,甚是得意。其他几人也面露微笑,表示认同。
店中伙计很快就把,极具巴蜀特色的菜肴送了过来。分别是:辣子鸡丁、烟笋腊肉、融州缠丝兔、白市驿板鸭、来凤鱼、红烧山羊肉,更有赵璂心心念念一直想吃的咸鱼烧茄干、火爆猪下水等。
“漆兄,听闻这个公孙大人与太子关系,要比梁王亲近些。是不是他入朝后,梁王的实力会被削弱?”这是另外一个相对年轻的的声音。赵璂落座后就听出了隔壁房间里的食客是四个人。
“太子仁孝宽厚、廉洁自律、大公无私,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梁王军功赫赫,治军有方,是个难得的将才,但心胸狭隘、好大喜功、桀骜自负、对人寡恩重威。陛下宠爱梁王,一来是对他将才的依赖,毕竟北狄的野心是皇上时刻不敢大意的。二是,陛下有意打压太子,一个威望太高的储君对帝位的威胁,可比有军功的亲王大得多。”姓漆的说道。
“喔?漆兄的意思是公孙瀚东回来,也不会改变陛下对梁王的依赖?”姓蔡的问道。
“不。公孙瀚东回来,就是陛下决定逐步放权给太子的信号。公孙大人当年在云中的表现相当出彩。以后在对北狄的方略上梁王的发言权肯定要被弱化。公孙瀚东还是内阁协理大学士,他协理监管的衙门就是兵部、刑部和黄羽卫。黄羽卫能有今天的样子,公孙瀚东功不可没,在加上现任黄羽卫大统领还是他的侄儿。也就是说两位公孙大人手中的资源和权利能很好的牵制梁王。不管梁王如何努力,他最终只能是亲王,连藩王都当不了。如果还不知收敛的话,结果就很难说了。”
“还请漆兄赐教!”其余三人齐声道。
这边的赵璂、成忠全几人,都抬头看了彼此一眼,放下手中筷子,准备听听这个漆兄的高见。
“诸位,莫急。听我慢慢道来。大家可知,公孙仲棠当年如日中天的时候,为何突然隐退?”这个姓漆的卖起了关子。
一阵沉默,想来是无人能回答。两间房中的人都在耐心等待,这个漆姓男子的下文。
“惠宗朝的时候,公孙瀚东是黄羽卫的大统领,由于年纪太轻,不然兵部就会有他一把椅子。当年惠宗提出削藩引发吴王之乱,而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削藩的就是公孙大人。公孙瀚东认为,该事得分步走,慢慢施行。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引发内乱、涂炭生灵、国力衰减。惠宗不听,其结果你们都知道了。翻遍史书,不难发现想兵不血刃的成功削藩是不可能的,所以惠宗削藩失败也是正常的。”
开国初期,为稳固政权大肆册封皇族是开国帝王的标准操作。至于后世子孙能否妥善处理藩王势力则不是当时考虑的重点。这当然让那些所谓的龙子龙孙受益匪浅,可藩王叛乱一但发生,最倒霉、最无辜的还是普通的黎民百姓。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公孙瀚东虽是世家豪族出身,听闻他是在乡野长大。对平民百姓的疾苦深有体会和感悟。所以不愿意看到因战乱造成民不聊生、饿殍满地。如果太子继承大统,一定会修养生息,减轻百姓的负担。梁王若是登顶,必将穷兵黩武、轻启战端。如若两兄弟为了帝位再起纷争,兵戎相见的话。那对轩辕王朝更是一次不大不小的灾难。太子既然早就立定了,而且是嫡长子,没有任何失德和错误,又具治国理政之才,为何还有去折腾呢?”姓漆的继续道。两个房间的人都在静静地听他的讲解。
“既然陛下已决定让太子继承大统,此时让与皇家联系紧密的公孙瀚东回来,主持会试,选拔未来协助太子治理天下的干才正当其时。据说,公孙大人当年在云中还曾救过太子爷命。明年正月里头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陛下的六十万寿。这也是礼部眼下的核心事务。估计明年陛下寿庆后,公孙大人就会被加封为太子三少之一。都不用等到春闱结束。”
姓漆的终于说完了。
赵璂不由得有点好奇,何方人士,竟然如何熟悉朝局?老黎和成忠全的眼中也充满了疑问,这个姓漆的难道未卜先知,还是趁着酒意吹牛?
“漆兄,小弟还有一个疑问。梁王的世子早就定了。而太子现在有四个儿子,一个都还没有册封爵位。这又是何意?”
“圣意难测。我个人认为,陛下是故意为之,一方面安抚梁王,二是压制太子。”
隔壁房间一阵沉默,似乎在思考漆姓男子的话。
“扬州那边传来,说梁王插手盐务,大捞特捞。梁王的亲信还死在盐商府中,诸位又是如何看待的呢?”姓漆的问道。
“我也听闻了。盐商豪富,梁王打他们的主意不足为奇。他需要大把的银子来为自己造势和收买人心,不找盐商反而怪了。”那个年轻的声音回答道。
“富贤弟,说的对。梁王的亲信死在盐商府上就很蹊跷了。是双方为利益谈崩了?还是其他原因,不好说。但盐商再怎么大胆,想和亲王叫板,还是差了点吧?这个事情疑点颇多。”这是姓蔡的声音。
“应该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散布的信息。想让梁王、盐商、盐道衙门几方骑虎难下,必须面对御史言官和其他相关方的压力。收敛以前的作为,重新洗牌后再来。”一直没有发言的那位道。
“长孙兄,一语中的!你们看,梁王与盐帮的往来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户部可以装聋作哑,御史台可能不知道。难道黄羽卫不知道?陛下不知情?在这个时间点爆出此事,配合公孙大人复出,趁机敲打一下梁王才是真的。盐道衙门肯定会换大批的人,甚至有人被革职问罪。梁王绝对会安然无恙,稳如泰山。”姓漆的说道。
“漆兄说得对,要想凭这点事来扳倒梁王,那是痴人说梦。只要陛下在位一天,梁王自己不干大逆不道的事,他的亲王之位自是无虞。”姓长孙的道。
七人中,除了柳淳都在巴蜀待过,一个个都胃口大开,大快朵颐。不管味道是否地道,起码能满足味蕾的渴求。柳淳在外飘荡了几年,也练就了一张无所不吃的嘴。所以几人吃了过江以来最心满意足的一餐。
晚上的街道,十分冷清。偶尔一阵风吹过来,让人浑身一激灵,顿时清醒不少。七人在昏暗的灯火下慢悠悠的往回走。
“师父,仲棠先生当年真的救过太子爷?”柳淳问。
“是真的。准确说是同时救了太子爷和梁王哥俩儿。”成忠全道。
“刚才那个姓漆的,说起朝局头头是道,不是官场中人也是个包打听吧?”柳淳继续道。
“那可不一定哦。对不对黄兄?你脑子中是不是也有很多他人的秘密?”赵玮问黄攀。
“呵呵呵,我们天机庐就是干这一行的。刚才那个人说的不足为奇,不过这个姓漆的确实对时局很敏感。很适合干我们这一行。”黄攀回答道。
“黄兄,要不要我去把他抓回来?”柳淳调侃道。
“抓过来是当跟班还是当老爷啊?你出钱养他?”赵玮又开始和柳淳拌嘴。
“天机庐岂会计较一口饭钱?对吧,攀哥?”柳淳反击道。
“天机庐是有钱,但也不养闲人啊。”黄攀道。
......
“市井之中也有明白人,庙堂之上不少糊涂者。”赵璂道。
“小璂啊,刚才那几人的话多想一想,很有道理。对你启发该不少吧?”成忠全传音给赵璂。
赵璂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