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风时节,赤龙门上下一片红彩,钟掌门大喜的日子,按说各方来客都该喜笑浮面,只可惜无一人能笑得出来。
婚殿之上,只有一个身穿赤服、两鬓微白的男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主持婚礼的仍是樊华,他已经年迈不堪,脸上肃穆神情,没有半分喜色。
这一场婚事,有人认为钟掌门深情可鉴,有人认为就是专门做个样子,毕竟赤龙门与司徒家还要相交下去。
在这场婚事之前,司徒宓娘家那一系人有好几位想要找钟紫言赔命,不过都被司徒业压了下去,他是司徒家一家之主,年轻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深知人死如灯灭,一切只能向前看。
婚事过后,钟紫言将落魄峰一役牵扯的后续利益全都处理完。北面那处一阶灵地正式送给了商富海,除了赤龙门弟子巡逻值守布置阵法外,其它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干预那处灵地。
一应事情安排妥当,钟紫言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断水崖,连门人攻打落魄峰东面的冰晶灵矿他都没有参与。
花了一年时间,细细梳理自身修行大道,将几个天赋神通琢磨通透后,又开始修炼【玄星真解】上的另外一门引灵术。
那古卷得自谢安师父手里,伴随了自己十多年,其上的‘星元引灵术’已经成为门派传承引灵术,练气法门也早已参悟通透,只剩下另外一门引灵术和攻杀之术不曾习得。
另外一门引灵术唤做【天风引灵术】,非风灵根不得修炼,初看其经文介绍是不如‘星元引灵术’的,因为‘星元引灵术’可以在短时间瞬时转化灵力入体运用,而‘天风引灵术’只能安静盘坐缓慢吸收,起初堪能提高灵力吸收速度两三倍,哪里能和前者比。
但‘天风引灵术’自有专长之处,随着修为境界提升,‘天风引灵术’每每盘坐吸收灵气的速度会成倍增加,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如此,反观‘星元引灵术’,对于环境的要求很高,若是处在无有星辰变化之地,每运转一次引灵术都需要内演星象,也就是使用间隔时间会很长。
世间万事,利弊同体显化,钟紫言追求的便是日复一日持恒稳重之道,相比‘星元引灵术’,‘天风引灵术’更适合他,即便不看具体功效,只论风之大道的参悟,也该选择‘天风引灵术’。
引灵术的修炼用了将近一年,其后就是修炼那门攻杀术法,以前修为不足见识短浅,根本没法领悟那门攻杀术法,筑基以后明晰一丝道蕴,自然也就能看懂了那门术法。
术法名唤【呼风】,钟紫言参悟了六个月才大体通透其中内容,乃是一门招引运用风力的术法,筑基期只能招引天地间最弱的‘斛风’,金丹以后能招引‘玄风’,元婴以后能招引‘罡风’,至于更高境界招运之道,那里面没有具体修炼法门。
‘招引’者,借力之道,力借来以后还得运用,这运用之法可就有万般路子,例如若是自身拥有风火双灵根,那便能施出‘风火燎原’、‘风熄炎落’等术式,若是自身拥有风水双灵根,也可施出‘风生水起’、‘风雪冰天’一类的术式,总之别看【呼风】只一个简单的招运风力之术,其实内里包罗万象,可生诸多攻击手段。
【呼风】习得以后,攻击术式得自己琢磨修炼,这种事短时间根本别想有所成就,钟紫言花了一年半时间才琢磨出一门攻击手段,唤作‘风卷尘生’,乃是大范围风力化刃攻杀术式,用的是风灵和土灵之力。
其实这就相当于自家天赋神通【仙风体】转化煞气以后催出来的风刃范围扩大十多倍的术式。
领悟创造攻杀之术不是喝水吃菜,总需要源头启发,一样的术法到了不同人手里用出来的方式效果皆不同,钟紫言实战经验还是太少,靠自己苦苦专研,能琢磨出来一门手段已经很不错了。
不论如何,术法再强也超不出修士本身的境界太多,钟紫言只是一个小小的筑基初期修士,正途还是得老老实实引灵纳气,突破修为境界才是核心目标。
时间确实能减轻心中伤痛,司徒宓死后的第三年,外人看钟紫言,已经没有当时那凄苦悲凉之态。
人是会变的,站在时光长河中看,上一刻的钟紫言和下一刻的钟紫言其实是两个人,因为下一刻的钟紫言比上一刻的钟紫言老了一点,头脑里多了一些其它信息,两个时间段的钟紫言不能算完全相同的一个人。
很多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都变成了自己曾经憎恶的样子,并不是他想变成那样,而是原本他就没有认清自己,他不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待到韶华白首,大多人已然迷失了本心,也就无所谓当初追寻的到底是什么了。
修士的一生都在追寻三个终极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要到哪里去?
修真之路,既是用一生去回答这三个问题,‘筑基结丹’便是回答‘我是谁’,乃谓‘本真’,‘元婴’便是探问‘我从哪儿来’,‘化神’后要谋求飞升途径,便是回答‘我要到哪儿去。’
天地茫茫邈邈,很多修士至死都不明白一个道理,人的一生要交代的始终都是自己,做任何事但求一个无愧于心,便不枉此间走上一遭。
钟紫言自幼经历流离之苦,长大后原本不多的亲友也一个个离开了他,好不容易许诺一个女人共参大道之路,三年前也被天地无情夺了去,这前半生,可谓饱尝苦难。
随着钟紫言愈发年长,在熟识他秉性的门人弟子眼中,掌门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可谁也不知道,温柔并不是他原本的样子。他亲身经历许许多多的苦难过后,决定让其他亲友门人不再像自己这般难过,这份血淋淋的体贴,被称作‘温柔’。
身为一个掌门,自是要守护自家这个小门派妇孺老小的,这是责任,没有力量是守护不了的,所以不仅自己得强大,所有门人,一代代后辈,都得强大。
不仅要强大,还要强大到令敌人恐惧,闻风丧胆,见之闻之都得落荒而逃,这样才能免除大部分苦难。
那到底得多强大才会有这种力量,钟紫言其实也不知道,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自己很渺小,且事实也是如此。
仙佛遥不可及,人得务实,那便先以此界来看。
此方世界开辟不足十万年,其中天地广袤无垠,目前修真者只清出六大疆域供需生存,分别是鸿都疆域、北冥疆域、林海雪域、浮罗疆域、龙渊水域和东洲疆域。
其它五大疆域钟紫言了解甚少,他的目标是先在东洲占有一席之地,槐山便是根基所在。
六大疆域中,东洲开辟最晚,在六域中宽广排行第三,自西北向东南水陆交合绵延亿万里,毗邻鸿都疆域东侧的地方叫做桃辕大江,那是一片水陆共存之地,有一位神秘化神修士镇守。
往东南方向看,过了桃辕大江就是真正的东洲北域,此间佛家宗门兴盛,犹以天雷城雷音寺实力最强,那是东洲两家化神宗门其中之一。
划分东洲南北地域的是亟雷山脉,这片山脉最西端连着莽荒河海,往东南几十万里便是槐山区域,这片区域原本是南北要地,却因为没有三阶以上的灵地成了低阶散修们的天堂,那些名门大派从来看不上这里。
赤龙门必然是要在槐山成为数一数二的大势力的,以钟紫言的目光来看,这只是迟早的事,他有这个信心。
那成为槐山地界魁首宗门以后呢?别说五阶灵地,这里连四阶灵地都没有,自家是无论如何都诞生不了元婴修士的,若是陶老祖归来,日后怕也会谋划着向北或者向南发展。
东洲北方那些势力根深蒂固,不可能自他们手中抢夺的到灵地,那只能往南走,正南渭水尽头是乱魂海,中间没有高阶灵地,且乱魂海还没有被开辟,此路不通。
算来算去,只有一条路,往东南方向穿过晋地,再回清灵山。晋国地界的五阶灵地就不需要看了,那家汦水宗最少有三位元婴修士,钟紫言根本连念头都不敢有。
晋地过后的那片地方没名字,有三四个凡人国度居存繁衍,钟紫言就是出自其中的姜国,当然,现在应该是叫‘梁国’。
这片地方对于凡人来说不小,但对于修士却不大,往南既是濮阳河域,虽然也有些混乱,但有化神宗门‘拘魔宗’管束,整体还算和谐,谢玄母亲所在宗派就在濮阳河域的流花宗。
这片地方往东北就是东洲最混乱的地方,寿丘地界,钟紫言还是个毛头青年时,陶老祖便给他讲过,寿丘地界没有强大宗门,混乱不堪,普通小势力根本站不住脚。
混乱的原因有两个,一者,寿丘往东北方向是没有开辟的莽荒地域,古兽魔物时不时就会来侵袭作乱。另外,寿丘有一座五阶灵地,因为占守宗门的羸弱,那里的其它势力为了争夺灵地资源,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大混战。
按照钟紫言这几年的粗略看法,日后定然是得去寿丘的,不考虑开辟战争,那是少有的能令自家拥有元婴宗门实力的地方。
这三年,钟紫言何止是未离开过断水崖,连洞府门都没出去过几次,他将门派发展之路想了个通透,又到了一年春风时节,才束发缓缓走出洞府。
一如往常,孟蛙像是知道钟紫言在今日要出来一样,早早就等在了门口,手中捧着一壶清神茶。
钟紫言温和笑道:“小蛙进步神速,竟然练气九层了?”
孟蛙莞尔一笑,她比三年前更加知性柔荑,落落大方。
接过灵茶,钟紫言一饮而尽,孟蛙也不多说,施礼告辞离去。
钟紫言其实已经明白孟蛙的心意了,但他心如止水已然看透了不少男女情事,深知喜爱不一定要拥有的道理,一时欢情容易,来日万一自己出个什么事,徒留生人无尽悲痛,那真是残忍罪过。
修真之人,寿命悠长,还应先以大道为重,作为掌门,他此时只想将门派发展壮大,其余事,来日方长。
来到天枢殿时,苟有为碰巧在忙,见掌门露面,便正好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一禀报。
槐山被阴邪侵占的地方比之三年前少了大半,但槐阴河东岸中游和上游有些地方还是没有被清理扫平,上游靠近河边的两座重要灵地盘踞厉害鬼物,牛魔谷和荆棘谷的散修们吃尽了苦头仍没打下来。
中游更不需提,打了五年多,堪堪灭杀了两头金丹鬼物,还剩两头最难缠的怎么也杀不掉,钟紫言以前便预测过,这场祸乱没八九年平息不了,如今怕是还得两三年。
玉狰子三年前接了钟紫言的生死战帖,因为赤龙门和司徒家这层关系没有多说什么,暗地里却是积蓄了不少力量,再过四年若是钟紫言在擂台败了,说不定赤龙门也会被牛魔谷攻打,这可能也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扫清槐阴河东岸上游阴物的一个原因,不想再有牺牲自然不可能再有回报,很正常。
玄机道人的传闻以及黑煞堂和王家的秘闻三年里收集了不少,但只获得了两个有用的信息,一是黑煞堂送给过王家一口银灰棺材灵器,二是能确定玄机道人三百年前只在狐儿岗出现过一次,他就是那个扫平狐祸的人。
这两个信息很有用,但还是没法探究更隐秘的那些事,钟紫言继续教门人收集,此事急不来,只能等。
与苟有为相聊到第二日清晨,其间还探讨了不少修行感悟,钟紫言离开天枢殿再回洞府,又是连着六个月闭关。
闭关六个月以后,出来照常处理宗务。
冬日的一天清晨,樊华阖然长逝。
宗门最年老的那位炼丹师离开了,门人弟子都很伤心,樊华为门中辛劳十几年,钟紫言郑重为他办了一场丧事。
虽说死者天地之理物质自然,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哀伤自然是难免的,这里面最伤心的莫过于苟有为,他继承了樊华一身本事,算他半个徒弟,师父死了,当徒弟的最是心痛。
十天以后,丹药事务开始由苟有为主导,他本命物乃是‘天枢葫芦’,炼丹一道最是擅长。人的精力有限,苟有为去忙丹药事务,钟紫言就得接管宗务,不仅得接管宗务,身为门中几位筑基修士,相比其他人,他更适合教导弟子。
于是教导弟子的任务他也接了过来,这便暂时没有了空闲,一忙就是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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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司徒宓死后的第六个春风时节了,清晨微风和煦,落魄峰最高处山崖间,钟紫言一步步向着崖顶走去,行至途中,见一个七岁红衣孩童盘坐在青石台上,他的身前既是悬空崖壁,但他没有丝毫害怕。
钟紫言认得这孩子,唤作‘魏长生’,若说小一辈弟子中谁最勤奋,非他莫属,此刻他手中正捧着那本【赤龙门·道经秘录】认真看着。
钟紫言站在老远处观察了少顷,目中全是满意赞许,这孩子资质虽然中等,勤勉程度却是超过了不少成人。
只听他稚嫩口音对着云间诵了一段经文,最后似是有些否定先前所诵,小家伙皱眉沉思了少顷,道:“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钟紫言负手笑了,这灵宝真解中的片段唯独他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发现蹊跷,却是个心灵通明之人。
钟紫言低声附和一句:“是啊,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言罢,向着崖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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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阴河东岸天空,自南方御剑飞来一个身穿碧水袍的少年,他长得异常俊美,俊美的都有点分不清是男是女,他停下身影转身回看,疑惑挠头自语:
“奇怪,陈勰这家伙呢?”
正东方平稳飞来一个金丹老者,这老者赤黑色道袍随风飘动,面容苍老慈祥,银发整齐束紧,白胡须已然垂到了胸口。
少年惊喜笑着抬手拦下老者:“你长得好像我爷爷,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槐山地界?”
老者捋须慈笑回应,“是。”
“那你能带我逛逛么?”
老者微笑问少年:“你从未来过此地?”
少年点头如小鸡啄米,“是啊是啊,这里看着很好玩!”
老者朝槐山西南脚下看去,幽幽叹了口气:“近二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