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时分。
宋临按着老渔夫给的信息,找到了鱼栏市集西头一名老铁匠。
“炼矿?”
那老铁匠‘吧唧、吧唧’抽着水烟,上下打量了宋临一遍。
而后。
又看了一眼他带来一小块矿石,才道:“小伙子,私下冶金可是重罪,我这也没熔炼矿石的大家伙。何况……”
“邱师傅。”宋临适时送上两条草鱼,嘴上道:“听闻您与陈伯是老相识,贸然拜访,这两条鱼作为见礼,还请见谅。”
“唔~小伙子倒挺会说漂亮话。”
邱铁匠接过鱼,满意点了点头,说道:“看在老陈的面子上,我便指点你一二。这矿石名为水母精英,是一种水母元矿挖掘后的废矿,其中金、石混杂,极难熔炼成铁。”
“别着急。这东西虽是废矿,却也蕴含一丝水之精气。我观你手中这矿石,恐怕是数千年前遗留在水中,经岁月沧桑,活水润泽,已具备一丝熔炼塑型的可能。”
“若数量足够……或可打造一柄韧性极佳的上好兵器。便是与水母元矿铸造的兵器相比,也仅差一丝。”
他搓了搓手。
示意只有那么一丝,很小、很小的差距。
宋临却明白当然没有那么简单。这微小的一丝差距,或许就是像前世那般,生与死的距离。
“当真?”
所以他不禁确认道。
“那是当然。”
邱铁匠得意道:“老夫我虽手艺不精,眼力还是有一些的。可惜啊……你手里的矿石,太少咯!”
“多谢邱师傅指点。”
宋临行了一礼。
此行能知道这矿石的名字,也算有所收获了。
随后他告别老铁匠,转身离去。
“等等!”
那邱铁匠却又叫住了他。
问道:“你是那老陈头的徒弟?”
“陈伯虽不肯收我,小子却已视他如亲长,今后必定侍奉养老。”宋临恳切地道。
“好!”
邱铁匠一拍手。
眼中也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哼哼道:“既然如此,我便指点你一条明路。去岷江府的黑街看看吧,那里或许会有你要找的人。”
“黑街?”
宋临目光一闪,再次拜谢。
“快走,快走吧,今天我就当没见过你。”老铁匠不耐烦地摆手,一瘸一拐走回了屋子,只是在转身时嘀咕了一句。
“这千年水母精英价值百金,小伙子可别给人黑吃黑咯!听说余雄那小子在黑街倒有条门路……”
嘎吱。
屋门关上。
宋临将刚才的话清晰听在耳中,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这位陈伯的老伙计,可真有意思!
“余雄……”
宋临转身朝船老大余雄的住处走去。
鱼栏市集东边,一处三进的宅院。
‘喝哈’‘喝哈’
宋临刚到门前,便听到院内一声声呼喝,似有人正在练武。
“请问,余老大在吗?”
宋临敲了敲门。
“来了。”
院门推开,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立在门前。
正是船队的船老大,余雄。
“咦,是你!”
余雄有些意外。
“宋临见过余老大。”
宋临打了声招呼,送上在集市顺手买的一份糕点。
余雄自家经营船队、鱼档,他要是再送鱼可就不合适了。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来,快进来坐。”余雄爽朗大笑,迎着宋临进入院子。
却见院中一名面容憨厚的青年,正赤裸上身,对着一座木桩连续击打。他似已练了很久,浑身汗水,左腿还用纱布包着,隐隐渗出一抹红色。
“阿水?”宋临认出了那青年的身份。
“宋大哥!”蓝三水闻声转头,不由惊喜叫道。
“你怎么……”
宋临看了一眼他用纱布包扎的大腿。
才过去十几天,他的伤势就恢复了吗?而且还跟余雄学起了拳法。
“这孩子,才能走两天就来找我了。”
余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目光希冀的蓝三水,有些话却是不适合当着他的面说。
于是一歪头,示意他自己去练功。
才对宋临道:“婴豚那一口咬的太深,虽未撕裂血肉,却咬断了他的血管、脚筋。他这辈子恐怕都无法正常走路了,何况练武。”
“可这孩子倔得很,硬是缠着我。我不允,他便自己在院子里打拳,冒着前夜的大雨,伤口崩裂也不吭一声。”
“我于心不忍,便暂时收下他。只希望学上一段时间,他能知难而退吧。”
“原来如此。”
宋临不由想起前世的一幕,于是说道:“我觉得不然。”
“哦?宋兄弟有何见解?”余雄转头看着宋临。
对这个气度不俗的年轻人,他本就心中高看一眼,态度与对蓝三水也有所不同。
宋临看着一言不发,专注练习的蓝三水。
轻声道:“经历过这一场劫难,他还能不放弃学武,如此身残志坚乐观的性子。我觉得……残疾的他,将来反而能有一番成就也说不定。”
“呃……”余雄闻言愕然。
片刻后,不禁摇头道:“宋兄弟许是原本生在富贵之家吧?”
宋临道:“算是吧。”
余雄了然点头,叹气道:“你是不知底层百姓想要修行有多难,才会抱以这样的希望。民间有一种说法,叫修行三难。”
“这第一难,在于根骨。没有天赋者、先天体弱者,即使付出十倍、百倍努力,也很难达到气血溢满,体魄仿若虎豹之劲。”
“确实。”
宋临不禁点头,好奇道:“那第二难呢?”
“第二难,在于资源。”
余雄面色唏嘘,细细道来,“这世间的财富总是掌握在小部分人手里。普通人想踏入修行,便是根骨、天赋不俗,若无资源也极难有所成就。”
“我年轻时也曾拜师学艺,记得当时师父说我天赋还算不错,可惜……我那时候穷啊!错过了最佳的年纪,三十岁后气血开始走下坡路,至今都无法踏入朱雀血的层次。”
“现在我的希望……只能期盼下一代咯。”
说话间。
两名孩童从院子里跑过,嘻嘻哈哈,打闹不停。
余雄看着他们,眼神满是温暖的颜色。
“嗯。”
宋临默默点头。
上一代不行,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
这与命格一说何其相似?今生成就不行,就只能积累底蕴,以待下一世活出个精彩的人生。然后,通过下一世的努力,突破命格的上限,给再下一世积累更坚实的基础。
一世世积累、沉淀,往复轮回。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
今生的因,来世的果。
这并非所谓的‘人的命,天注定’。
一个人前世的成就,确实决定了今生命格天赋的基础。但那是一个开始,而非上限。
如果今生不努力,来生也许会过的更差。若是今生成就非凡,也能突破命格的极限,让下一世开始就有明黄命格、湛蓝命格。
越积累,越卓越。
当然,也有人过早夭折,命格被断。今生是明黄命格,下一世也许只能是炽白命格开局。
“这第三难,是练法。”
余雄不知宋临心中的想法,继续道:“每一门修行功法都是一代代前人的智慧、经验积累的知识财富。没有高深的练法,空有资源,无脑进补也只会补成一头肥猪!”
“而那些拥有高深传承的世家、帮派、宗门,修行起来能比常人节省十倍、百倍的功夫。可想而知其中差距……”
“嗯。”
宋临再一次点头。
口中却道:“可我仍是认为,只要心有目标,常人未必就不能突破凡俗的极限。”
在愚夫的前世。
他与孙二同样各方面远不如天上谪仙般的陈孤舟。可两个残疾最后在腾空楼中,不也逼得那岷江太守手段尽出,十分狼狈?
“呵~~”
余雄不由笑了起来。
“若阿水身体完整,我还认为有一丝可能。但现在……”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没有再往下说。
“不如……我们打個赌如何?”
宋临突然道。
“打赌?赌什么?”余雄道。
“赌阿水能成功,赌一碗酒。”宋临伸出一根手指,笑道:“若是五年、十年后,阿水真能成就一番出乎你余老大意料的本事,你便请我喝一碗酒。”
“如何?”
“一碗酒?”余雄愣了半晌,而后大笑:“好!就赌一碗酒!伱小子,对我胃口。五年、十年后不管如何,我都请你喝这一碗酒!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在院中飘扬。
而木桩前的蓝三水依然在专注练拳,仿若外界任何动静都无法影响到他。身体残疾的他,知道自己比寻常人条件更差,唯有努力、更努力,才能抹平与他人的差距。
“对了。”
余雄道:“宋兄弟今日特意登门,可是有事?”
“确实有一件事,想请余老大帮忙。”
宋临将自己遇到的困难告知余雄,但只说了想让他介绍黑街的熟人打造一把兵器,并未细说其中缘由与水母精英。
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的那么详细的好,毕竟这一柄刀在将来要杀的,是巨鲸帮的人。
“这事好办。”
余雄爽快答应了下来。
若无刚才的一番话,他或许还要迟疑一二。但经历这一番对话,两人的关系显然要亲近了许多。
否则。
宋临与余雄才认识多久,他与蓝三水又认识了多久?
他若是谁来都答应,恐怕才是没心没肺。
“多谢余老大。”
宋临双手一拱,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自离开巨鲸帮后,他遇到的都是一些淳朴、善良的人,实在是运气不错。
夜。
渐渐落下一层黑色帷幕。
两个身影带着斗笠,踏入岷江府内一条平凡的街道。
这里的环境与岷江府百姓居住的街道并无不同。若说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整条街竟没有一家点着灯火。
街道上黑漆漆一片。
更让人奇怪的是,黑暗中仿佛总有目光不时注视着他们。好奇、警惕,似一只只野兽隐藏在夜幕中。
“小心些。”
余雄按了按头上的斗笠,低声道:“在这里不要大声喧哗,不要到处乱看,更不要与陌生人交流。”
“好。”
宋临默默点头。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响起。
黑暗中走来两个身影,在月色下拉出三条长长的影子。
为什么说是三条?
因为其中一个人,已经不能算是人。
幽暗的光线下,第三个人面朝着地,两根铁钩洞穿了他的双脚,被前方的两人在地上拉出一条暗红色的血线。
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第三条影子,正是用死人的鲜血铺就的。
“躲开些。”
余雄拉着宋临,连忙躲在一旁。
那两个身影并未理会两人,只投来两个冷飕飕的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是谁?”
待两个怪人离开,宋临小声问道。
“不知道,也不要问。在黑街最好不要有任何好奇心,否则只会害了你。”
余雄警告似的道:“岷江府本就鱼龙混杂,多有行走三江的江湖人士。黑街这地方更是汇聚了各种凶徒、怪客,得罪任何一个人,明天都可能变成一具臭水沟里的尸体。”
“若不是你,我平常也不会轻易来这地方。”
“嗯嗯。”
宋临连连点头。
以他的感应,刚才的两人气息凶狠,确实不容小觑。
叮叮当当~~
一阵金属敲击声传来。
“到了。”
余雄停下脚步,站在一处铁匠铺前。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上前敲门,而是走到院门边上,轻轻拉动了一条绳索。
叮铃铃~~
片刻后。
院门突然打开。
探出了一张黝黑粗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脸。
唯有一双眼睛精光爆射,仿若两只明晃晃的灯泡,盯着宋临二人。
“何事?”
“铸兵。”余雄压低嗓音。
“谁介绍的?”
“卖鱼佬。”
“规矩,可知?”
“清楚。”
“嗯,若付不起报酬,我会把你俩的脑袋敲进火炉,打成肉饼。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