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凌乱发丝包裹的小脑袋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带着体温的灼热呼吸,无遮无拦地喷洒在那一块的皮肤上。
元宵只觉得,那种痒酥酥、热乎乎的感觉,好像能够直接透过皮肉和骨头,不然他又怎么会觉得心里也跟着涌起热热的痒意。
抛开前因后果,抛开自己光着身子的事实不提,此时此刻的元宵竟然感到了一种像是被全然依赖着的错觉。
以至于,等到他想起还什么事情没做的时候,为了接住对方身体而略微倾斜的身体已经感到了一阵僵硬。
——对了,药。
元宵有些伤脑筋地瞧着埋着头一动不动的枇杷。
这样都能睡着,也不知道是真的累了,还是病得不轻。
“喂……”
元宵扶着肩膀小声呼唤着再度陷入睡眠的孩童:“枇杷、枇杷……快醒醒,真是的,至少也要把药吃了再睡吧。”
说是这么说,他说话时下意识放轻的嗓音和动作,可一点都不像是想把对方叫醒的样子。
好像真睡得很熟呢……
元宵将枇杷放到山洞中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
指头戳戳那张看起来对外界事物毫无知觉的面孔。脸颊软乎乎的,倒是比预想中来得好摸,就是实在有些烫手。
听说寒热这个东西,搞不好是会烧坏脑子的。
元宵不无担忧地想到,这小鬼头本来就不聪明,再笨那不真成大傻子了。
虽然……虽然自己从前也爱在心里管对方傻子呆子的叫,那也只是嘴里说说,毕竟是准备好了未来要以身相许的人,太磕碜了好像有些对不起自己。
思及自己的报恩大业,元宵立刻拿起些精神,再次凑近了昏睡的枇杷,唤了两声。
他见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于是改变了策略,转而附在耳边孩童小声威胁道:“再不醒,我就把你的嘴巴掰开直接往里塞了啊。”
“……”
“我输三个数,三个数不起来,我就直接上手了。”
“……”
“一、二、三——”
第三个数,元宵特意拉长了声调,见枇杷还是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便干脆捏起对方两颊的软肉。
他用的是巧劲,没用多少力气,就将孩童的牙关打开了。
又取了药草,一点点就往那张嘴巴里塞。
为了防止枇杷可能会因为觉得苦直接吐出来,元宵一边在对方耳畔跟念经似的反复强调这是消炎镇痛的药,一边将手放在孩童的唇边,随时准备将东西堵回去。
没想到,睡梦中的枇杷虽然因为入口的药草微微蹙起了眉头,却硬是一点点慢慢咀嚼着吞咽了下去。
见此情景,元宵不由地有些惊讶。
他能认识这些草药自然是因为曾经吃过,而那种味道……就算是记忆缺失的现在,都能凭借残留在灵魂中的身体记忆唤醒,就知道是怎么样一种刻骨铭心的难吃滋味了。
元宵不知道的是,枇杷吃的这样干脆是因为他的娘亲也为他采摘过同样的草药。
甚至在后者此时的梦境中,正在给自己喂药的不是旁人,正是记忆中无比温柔的女子……
所以,在孩童满怀依恋地朝自己靠过来时,元宵多少是有些手足无措的。
他分明记得,就在不久之前,这小鬼头都病的神志不清了,还身残志坚地到处摸索匕首想要捅自己。
还好自己有先见之明,不然现在躺在这里的很可能就是两个人了。
这会儿,怎么又突然转了性了。
元宵在心里腹诽着,却也不排斥枇杷靠近。
毕竟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睡在一张床上的。
虽然对枇杷在睡梦中把自己当做抱枕随意揉搓的这件事颇有微词,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身上真的很好闻。
问题是……
问题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也当不了抱枕啊。
元宵在内心中无声咆哮,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开始怀念起还是一只猫的自己。
不不不。
——想什么呢?
元宵在脑中及时刹车,他是人,从来都是人。
现如今好不容易阴差阳错地恢复了人身,要做的也应该是想着该如何进一步提升修为,稳定住现在的状态,争取能够早日达到目标,离开这个村子才对……
怎么好端端的反倒羡慕起一只猫来了?
正在这时,胳膊上忽而传来毛茸茸的温热触感,在没有毛发覆盖的光洁皮肤上显得尤为鲜明,甫一低头映入眼帘的就是昏暗光线中孩童满怀依恋的面庞。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幕,竟然在一瞬间,让元宵看得愣了神。
——并且发自内心地感到了难以形容的可爱。
真是……见了鬼了。
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异样悸动的同时,他几乎是立刻捂着脸,默默移开了目光。
随即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硬是把脑袋转了回来。
好像是被对方的睡意感染,元宵也禁不住缓慢地眨起眼睛,背靠着一旁的石壁,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瞌睡。
往常这个时候,他从没有这么困过,也许是化形耗费了太多精力的缘故……
原本打算着一晚不睡在旁边守着的,可是最终还是抵不住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困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陷入到难得的酣睡之中。
白色的月光落在被岩石和植物遮蔽的洞口,投下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影子。
月光越是皎洁无瑕,投落的影子越是漆黑浓郁。
传说,人在夜晚最好不要长时间地盯着平静的水面看。因为水和血一样,在月光下总是黑漆漆的。
看得久了,总让人禁不住怀疑那片漆黑之中,是否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那些影子同样如此。
甚至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见那种窸窸窣窣的细小声响,既像是茂密的枝叶随风摇曳的轻响,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贴着地面密密地爬行。
忽然,前一刻还静止不动的影子极其轻微而小心翼翼晃了晃,就好像只是微风无意地扰动,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此刻并没有什么风,也没有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枝叶。
夜色再次恢复寂静,除了远处偶尔响起的零星犬吠,此外,就是一种奇妙的鼓点,咚——咚咚。
若是枇杷此刻醒着,大概就会认出这鼓点和他先前听到的鼓声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从枇杷以为的所谓远处,而是从他枕着的这片土地的正下方闷闷传来的。
咚——咚咚。
一阵接着一阵,规律而沉闷地响起,如同大地深沉的脉搏。
也正应和了睡梦中孩童的心跳声。
在鼓声与心跳声的掩盖之下,那些细小的声响再次卷土重来,影子的晃动于是也跟着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好像映照着的不是夜空中高悬的圆月,而是什么摇曳不定的烛火。
终于从不断搅动的黑暗深处,陆续探出细小的如同触须般丝丝缕缕的东西,那些东西似乎十分畏光,无法月光下久留,又很快不约而同地向着熟睡的孩童身旁伸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