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已经十年有余,令狐洵望的鬓角已经有些花白,此刻的他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身后的屋子里时不时的传出一些诵读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私塾先生此时正在给忧儿上课,坐在他旁边的还有一个小孩,也就是刘婆婆的儿子。
自从夫人去世后,他就被抱进来和忧儿一起生活,他们两个从小形影不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私塾先生此刻问道:“你们两个可有人知道,刚才那句话的含义吗?”
无忧抢先起身说道:“先生,我知道,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子不行仁,便保不住他的天下;诸侯不行仁,便保不住他的国家;卿、大夫不行仁,便保不住他的宗庙;一般的老百姓不行仁,便保不住自己的身体。”
私塾先生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道:“很好,很好,小小年纪就能理解的如此透彻,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呀!”
令狐洵望在门外听到先生夸奖忧儿,也是面露喜色。
自从夫人走后,他就将精力放在忧儿的教育上,从他嘤嘤学语开始,就教他识文断字,稍大一点,又教他琴棋书画,这十多年来无论严寒酷暑从未间歇。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对孩子是否太过严厉,想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再继续,但转念一想这是夫人临终前的心愿,也就没有了懈怠的理由。
更令人欣慰的是,忧儿也从未有过一丝懈怠,现在听到先生的夸奖,想想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夫人的遗愿就要实现,不禁眼眶有些湿润了。
私塾先生晃了晃手中的戒尺,指向另一个小孩问道:“枫眠,你可知道仁者无敌这句话的含义吗?”
枫眠站了起来,慢条斯理的说道:“仁德的人是无敌于天下的。”
私塾先生又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赞叹道:“释的好,释的好,仁德的人无敌于天下,先生希望你们能记住这句话,更希望你们可以做到。”
无忧和枫眠同时应道:“谨遵先生教诲!”
私塾先生赞许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出去,今天的授业也到此结束了。
目送先生离开后,无忧伸了一个懒腰,说道:“枫眠,难得今天天气好,我们到街上去逛逛吧,好久都没有出去了,正好可以多玩一会。”
枫眠一边摊开桌子上的书本,一边应道:“少爷,先生刚布置的作业还没有做,再说,老爷也不会同意我们出去的,还是算了吧。”
无忧伸手将枫眠的书本又合上,说道:“我们偷偷溜出去不就行了,再说,即使爹爹发现了,也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最多数落一顿,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枫眠又拿起书本,说道:“老爷自然是不会把我们怎么样,可是我娘又要说我把少爷你带坏了,晚上回屋,免不了要挨板子的,还是不去的好。”
无忧见枫眠无动于衷,只好抱着枫眠的胳膊撒起娇来:“枫眠,求求你了,陪我去吧,我一个人去没意思,再说我怕又遇见上回的那群小痞子,求求你了,没有你,谁给我撑腰呀!”
枫眠无奈的摊摊手说道:“那好吧,我们快去快回。”
说罢,无忧和枫眠就偷偷的溜了出来,不一会就来到了闹市,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无忧拉着枫眠,一会在面具摊上东问西问,一会又在泥人摊边驻步不前,不一会又捧着一本小人书看的津津有味。
直到被敲锣声吸引,才抬起头来,只见街角的一块空地上,早已围了一群人,随着敲锣声和吆喝声,不断地有人被吸引上前,无忧拉着枫眠也跑了过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到圈前,只见几个江湖卖艺的人,正在表演武术。
枫眠侧着头悄悄的对无忧说:“这些都是花拳绣腿,骗人用的,没啥意思,我们回去吧。”
无忧扯着枫眠的衣袖,说道:“看看吧,看看也没啥关系的。”
其实无忧从小就对武学充满了兴趣,每次看到哥哥和枫眠在家里练武,他都超级羡慕,可是每次当他要学的时候,都会被爹爹阻止。
刚开始,爹爹不肯告诉他原因,直到后来在他的一再追问下,爹爹才说出来,这是母亲的遗愿,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的过一生,不需要打打杀杀。
听到爹爹这样说之后,他也就不再要求学武了,可是内心对武学的兴趣依旧没有减弱,今天难得有机会看别人练武,又怎会轻易错过呐。
只见场地中央的人,虎背熊腰,光着膀子,手提一把关公大刀,舞的虎虎生风,一旁的观众也连连叫好,拍手称快。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冒出来一句:“中看不中用,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好意思拿出来卖弄。”
大家目光齐刷刷的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老头,浑身脏兮兮的,正叼着一袋旱烟,津津有味的抽着。
此时场地中央的大汉,也停了下来,望向这边,看这小老头满身污秽,心里顿生厌恶之情。
朝着小老头的方向一抱拳,略带揶揄的说道:“久闻金陵乃藏龙卧虎之地,想必阁下一定身怀绝技,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小老头一边磕着烟灰,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小老头既非龙,也非虎,只是一个叫花子,又怎敢和大爷你相提并论呐。”
大汉见小老头不敢应战,只会逞口舌之利,不免又对他多了几分厌恶,心想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叫花子,好叫他长点记性,不要再强出头。
于是又出言讥讽道:“阁下既然既非龙,又非虎,想必一定是那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会在背地里兴风作浪罢了。”
说罢大笑了起来,周围的人群中也有人不断附和他,跟着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小老头也跟着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声音逐渐盖住了其他人。
大汉本以为小老头已经胆怯,不敢再回应,此时见他笑的如此大声,先是一惊,略一迟疑后又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问道:“不知阁下,为何发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小老头往烟锅里又装了一些烟丝,猛吸了一口之后,答道:“大爷你说的是没错,只不过我这只过街老鼠,只怕你这只三脚猫是没办法捉到的。”说罢,又抽起来了烟袋,完全无视了眼前这个八尺大汉。
大汉此时双颊早已涨的通红,一边说道:“我这只三脚猫,偏偏不信邪,就是要捉捉你这只过街老鼠”,一边双拳向小老头袭来。
小老头依旧在那抽着旱烟,好像并没有看到那双正在接近的拳头。
眼看着这双拳头,就要结结实实的打在小老头的面颊,周围的好多人都以手遮面,不忍看到这一幕的发生。
可是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就在大汉的拳头挥到的那一刹那。
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小老头的身子突然向下缩了一截,大汉扑了个空,力道没地方卸,差点摔个趔趄。
回过头来,小老头又恢复了原样,依旧在那抽着烟袋,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大汉见状,早已恼羞成怒,从武器架上随便取下一把长矛,就向小老头刺了过去。
小老头轻轻的挥了挥手上的烟杆,就将长矛格挡开来,同时嘴上也不闲着,说道:“哎吆吆,你们大家看看,这个人也忒不要脸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欺负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你们大家给评评理。”
大汉听闻之后,更是气的七窍生烟,一声怒吼,又拖着长矛继续攻来,手上不由自主的又添了几分力道,势要让这糟老头子血溅当场。
小老头不慌不忙依旧挥着手中的烟袋和大汉拆招,几十个回合下来,小老头依旧气定神闲,而大汉早已气喘吁吁。
小老头看着大汉喘气的样子早已兴趣阑珊,索性跳出圈子,抱拳道:“我小老头今天玩已经玩够了,打扰了你的生意实在不好意思。”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甩了出去,铜板刚好落在锣的中央,他人已慢慢的走了出去。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大家都准备散了的时候,大汉捡起铜板,快步追了上去。
小老头回头,以为大汉又要和他纠缠,谁知大汉一抱拳道:“技不如人,受之有愧”,说罢手一伸,将铜板又原样奉还。
小老头只好收了,正准备要走,谁知大汉突然一屈膝,跪倒在地,“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罢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响头。
小老头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一边伸手准备将大汉拉起,一边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可就在这时,更令人惊叹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小老头手接触到大汉手掌的同时,大汉突然反手扣住小老头的手掌,同时嘴里射出了一枚暗器。
小老头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会发射暗器,更不会想到暗器是从嘴里射出来的,他一直到死,面部依旧保留着那份诧异的神情。
大家都被这突然起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杀人了。
随后大家如梦中惊醒了一般,都开始四处逃窜,无忧和枫眠也被这四处逃窜的人流冲散了。
过了好一会,广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大汉也趁乱溜走了,现在广场上只有小老头的尸身依旧躺在那里,无忧想过去看看,但一想他临死前那份诧异的神情,又有些不敢了。
他等了一会枫眠,没有等到,估计是枫眠先回家了,于是他也往回走了。
往回走的时候,他时不时的会回头望望躺在那里的小老头,总觉得应该再去看看他,可是终究没有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