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就是,你亲手将伤害你的权利,交到那个人的手上,你赌他们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行使这权利的人。
没什么是比赌“人性”,更疯狂的行为了。
疯狂,一定会伴随毁灭,只在早晚之差。
“他”正体验着毁灭。
那两道黑色的符纸落在身上,轻松得连一脸虬髯的管天虎也生出一点惭愧,有些不敢看他。
管天虎心里清楚,“他”躲不开这一击,并非因为距离太近——曾经有人一跤跌到“他”怀里,然后出刀——那距离比现在又更近得多,“他”也依旧闪避得开。
也不是因为攻速太快——比这更快更急更狠的招式,往常也伤不到“他”。
——“他”躲不开,只因为:没想到这个人会对自己出手。
管天虎虽不敢看“他”,“他”可是很敢看管天虎的。
“他”的声音跟“他”的脸色一样苍白、空洞:“……为什么,连你也……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么?”
管天虎跺了跺小船似的大脚,大声道:“你中邪了,不这样,我们怎么救你!”
“救我?”“他”脑中嗡嗡作响,能听见血管里的血液在急速奔流,好像随时会迸裂开。
“他”像快要窒息似的那样深深吸一口气,道:“怎么救?”
管天虎大声道:“你中了那女妖的咒,必须找到它,让它解咒!”
“我清醒得很——”“他”动不了,强抑着愤怒,一字一顿道:“我没有中邪,我也没有你这种朋友。”
管天虎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中邪的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中邪。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所以你说的任何话,我们都不会跟你计较。”他低声嘟囔着:“唉,等你清醒过来,一定会为你今天这样对我们,而感到内疚的。”
“他”瞪着管天虎,目眦欲裂,想要说什么,可满心只剩下茫然的无力感,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他”说的任何话,都不被人接受。
“他”成了一个会说话的哑巴。
——不,哑巴还有人愿意去理解的,哑巴还可以写字。
“他”被人当成一个疯子,一个病人。
——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之意,刺入了“他”的心脏。
“他”实在要尽最大的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真的疯掉。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会受到怎样的对待,而是他的妻儿——
有人靠近。
十人以上。
速度极快。
几乎在声音传到耳朵的一刻,身影就已经显现。
“他”身体动转不了,只能听见一个个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对话。
“探出女妖所在了吗?”
“嗯,就在那边,我已封住小屋,它绝对跑不了。”
有一人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用一种包容的语气道:“你只是病了而已,放心,我们没有放弃你,现在就要为你拔除那病灶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至少有七道身影,飞扑树丛中的小屋,“砰”的一声爆响,房屋垮倒,木屑飞溅,强大的气流激得百米之内木石倒射,烟尘狂卷。
可是,除了建材断裂的声音外,再无异响。
不片刻,那几道身影返回来,其中一人将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掷,冲管天虎道:“上当了,空的!”
被他扔在地上的,是个小包袱,一摔便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管天虎愕然:“怎么会?我问他是不是,他说是……他居然骗我?!”
“会不会,是猜到你的目的了?”
没等管天虎说话,另一人断然道:“不会,否则哪里还能制住他。恐怕,”这人拿脚拨了拨包袱里散出的东西,弯腰拾起一件来,凑近鼻端嗅了嗅,道:“是来这里先取些东西,管大哥太心急,没弄清楚,就动了手。”
“这可难办了……”
“现在怎么办?”
他们就在“他”面前商量片刻,得出结论:先将人带回去。
“他”瞠目看着这几人——这些,都曾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放开我……我很清醒,放开我——”
“他”还是抱有一点希望,希望他们能把“他”当个人来对待。
那几人交换了眼神,一个人道:“你说你很清醒,怎么证明?”
“他”张了张口,喉咙干涩:“怎么……证明?”
那几人又一次对视,换了一种谆谆善诱的姿态,对他道:“你如果能说出那女妖的下落,就证明你是清醒的。”
“他”马上闭嘴,眼里的光消失了,脸上只剩一片木然。
他们失望地摇头,叹息。
“中毒太深了。”
“他”被带回去,囚禁起来。
“我分辨过,那包袱里的东西,都是大补疗伤之物,想来,那女妖身怀有孕,状况并不算好……也许,断了它的药,就自生自灭了。”
“不可。”另一人道:“咱们的目的是救他,据我所知,有些咒术十分歹毒,随着施术的妖物死去,可能会变成无解之绝症,咱们一定得找到那女妖,让它解开咒术!”
“这两日,外面那些人和妖搜得越发紧了,咱们得抢先找到女妖,才能救他。”
“我扮成他的样子,先将那些个眼睛引开,你们趁机出去搜寻。”
“这很危险,你千万小心。”
“诶,谁叫我们是他的朋友呢!只要能令他及时醒悟,迷途知返,我冒一点险,又算得了什么!”
“说得好!”
有人已经热泪盈眶:“他要是清醒过来,不知会多么感动!”
“我们做这些,岂是图他感激?不过是想他好罢了!”
……
和尚似乎讲累了,停下来,喘了一会儿,一双圆眼偷瞄着戚红药的脸色。
光线太暗,她微垂着头,看不清。
倒是万俟云螭开了口。
他面色还算平静,只是瞳孔中闪着一种铁般的色泽,眼许久都没有眨一眨。
他说:“我平生虽然见识不少,却是第一次听见这样恶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