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鞑子左中右三个军寨的前面,已经列好个六、七十个军阵,各级统兵官神情肃穆,低沉的牛角声飘扬在梅硐城的上空,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城墙上的朱雀军军兵将佐们汗如雨下,但他们坚定地站立在那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残酷战斗。而一堆的青壮杂役,正拼命的将塌口处竖临时栅栏,几十个军兵则将刀车移过来,准备堵塌口。
到底有没有用谁也不知道,但总不能面对这个塌口无动于衷吧。
牛角声和鼓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低沉而压抑的节奏。这种声音仿佛是一种挑衅,让城里的大宋军民感受到了临战前的紧张气氛。不得不说,鞑子的军容还算齐整,士兵们穿着厚重的铠甲,手持锋利的武器,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收割生命的欲望。
任何人都再清楚不过,接下来的这一战,关键就是这个塌方处,谁能控制住,谁就赢了,生死攸关,只有勇敢地面对,才能保卫自己的家园。
随着军鼓声开始密集,只见鞑子的旗手突然旗号一变,足有两千鞑子兵,分三个方向朝梅硐城扑来,其中尤以瓮城方向人数最多,足有一千之众。至于其他两个方向,鞑子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牵制朱雀军不要将所有的兵力都投入到塌方处。
城头之上的李芗泉等人,紧张到了极点,一直担任预备队的刘黑七重骑都,被他调了过来,沿着塌口组成人墙,那王散的神臂都也被调来近半人马,在塌方两侧的城头之上待命。
密集的羽箭如雨点般的从鞑子军阵之中射了过来,城头之上的守卒马上竖起厚厚的的布幔,用以遮挡、拦截锋利的羽箭,不过总有漏网之鱼,随着入肉的“噗噗”声起,四下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瓮城之上的床弩朝着鞑子人群密集的地方连发三箭,只见带着精壮犀利的大箭如野马脱缰般杀入鞑子的军阵之中,在一片惊叫声中,大箭连穿数名鞑子的躯体,将其钉死在地上。但冲锋中的鞑子丝毫不做停留,要知他们身后的骑兵不光会加入对城池的散射行列,同时也会猎杀那些逃跑的士卒。
跑在最前的是新附、寸白军中的悍士,乌日吉呼将这些人排在最前,既充当死士,也是带动后面的人连续冲锋。只一个照面间,刚才还在百步之外的鞑子,在丢下十数具尸体后,转眼就冲到了瓮城塌方处。
当先一名寸白军身材粗壮,打着赤膊的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结实肌肉,王散一度怀疑恐怕连弓箭都无法射入,当然只是一度。只见此人一手持盾一手持刀,浑然不顾身上已插了两箭,待冲到城边,将手中的盾抡圆了然后朝守卒中一甩,竟然将一名朱雀军的肋骨砸断。
那寸白军瞪着血红的双眼,顺着斜坡就往上爬,这时凭空中突然下起了雨--这当然不是雨,而是烧得滚烫的开水,那鞑子兵被烫得一阵嚎叫,反而加快脚步冲了上来。
“射死那厮!”王散歇斯底里的狂叫,不怕死的人他不是没见过,但这么不怕死的人,确实少见,让他没来由的有些畏惧,生恐这人杀到自己面前。这个近距离上,那鞑子兵已经被射成刺猬一般,然而他竟然还在冲锋之中。
有些争强好胜的刘黑七最是不爽,一把标枪直接扎过去,立时穿胸而过,那人借着冲锋的势头,直杀到刘黑七的刀车处,才狂吐血沫的倒下。
不得不承认,这寸白军鞑子给他的同伴增添了无尽的勇气,跟在其身后新附军、寸白军,纷纷呐喊着冲上斜坡,双方隔着刀车与暂未成型的栅栏短兵相接,由各式兵器狠击撞出来的金戈声,震得耳膜生痛。
也就几个起落间,刀车面前便铺满了鞑子兵的尸体,冲锋一阵的新附军与夷兵见无法冲破刀车阵,便退出塌方处,被一名鞑子百户挥刀砍了几颗脑袋,又许下重金,这些鞑子兵便再次疯狂的涌上前。
鞑子夷兵们已经拆掉了没有完成竖立的栅栏,更有一些杂役,顶着朱雀军的羽箭、金汤、开水,开始在塌方处的丢装满泥土的麻袋,以便铺出一条有处于军兵攻城的道路。
在刀车处的争夺并没有维持太久,事实上,刀车无非就是起个堵塞的作用,有鞑子百户见那刀车碍事,便令人直接往刀车上砸火油,然后点燃,顿时横在双方之间的刀车熊熊燃烧起来,刘黑七只得令人将刀车撤出。
约半个时辰之后,鞑子尽管付出了近百名杂役的伤亡,但在乌口吉呼的强令之下,一条通往塌方口的道路成功铺成。
“发起总攻!”
朱雀军的形势越来越危险。
刘黑七指挥的军兵,皆着重甲,虽然行动不便,但眼下的形势正需要这种重装步兵,如果不是他们牢牢的卡在此处,只怕现在已经被鞑子冲散。
塌方两侧的城墙之上,热气直冒的开水、金汁,仿佛未曾间断般的洒落,将下面的鞑子兵烫得大呼小叫,期间又有冷箭不断射杀其死士,尽管鞑子人多,但这个缺口窄小,容纳不下太多的兵力,那一千鞑子兵,八九成其实皆在外面吆喝,不断的为己方打气,其实并不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一时之间谁也拿对方没有办法。
乌日吉呼远远的看着已陷入胶着状态的塌方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动了动:“以塌方处为中心,往两侧展开兵力攀城。刘整,我给汝二百弓手上前压制,中军继续待命!”
他的中军不动,显然是乌日吉呼觉得还没到最关键时期。
昨日的云梯车又出现了,它们的出现,让城头的朱雀军不得不抽调部分兵力来阻挡沿着云梯往上攻的敌兵,而且鞑子的左右二寨也在狂攻城池的其它地段,李芗泉顿时有兵力见拙的感觉。
如果这样下去,这梅硐城真的就保不住了。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注意到数人走上城头,定晴一看,竟然是单小英及她的亲兵,她们的后面跟着一个同样披甲持刀的女兵,细细一看,竟是蓝梨,李芗泉大概明白她们来的缘故,便拦住去路:“梅硐城的男人还没有死绝,你们来干什么?”
单小英等人没有回复,李芗泉耐下性子,对蓝梨重重的来一句“你也来凑什么热闹,还给我披甲了,赶紧回去,一天天的”,然后压下性子对单小英道:“单都头,昨日出战回来之后,你就已经扛不住了,好好在家休养,这里的事,有我和王大哥他们,你就不用来操心了。”
因朱雀军无论烈日是还是暴雨,皆需每日操练,单小英毕竟是女子身,寒热交替之下生了病,昨日突袭城外鞑子前,撒谎说病已痊愈,骗了李芗泉,回城后差点昏倒,被李芗泉勒令在家好生休息。但估计是震天的喊杀声驱使她来到了战场,叫上亲兵出门后,她又遇到了蓝梨,于是二人结伴而来。
蓝梨低眉顺眼的看着脚下的方砖,但单小英则不一样,她轻喝道:“小女子同为朱雀军将士,为何他们打得鞑子,我就杀不得,统领,我已经完全好了!”
李芗泉没工夫跟几个女流之辈打口水仗,来了句:“好个屁......”
他话未落音,这时,塌口处传来鞑子齐齐的发力声,数百新附寸白军顶着盾牌,开始“一二三”的向前推,显然他们看到无法用刀枪杀开刘黑七的重甲都,便用成百上千的人发力一起向前推。
这一招确实有用,刘黑七不过百人,哪里能扛得住数倍于己的力量,刚才还稳固的军伍,就被强推着往后退了。双方军阵的交合处人挤人,兵器根本使不上手,尤其最前一排被挤得快要断气。李芗泉根本没有时间跟她们磨蹭,只道:“单都头,快走!”
城外,鞑子的弓手快步靠近,加入到对城头朱雀军的压制当中,此刻情况最是危急不过,眼看刘黑七都就要支持不住,只要他们一松,鞑子就突入城内了。马上就要巷战,李芗泉对着王散喝道:“王都头,你的人上房屋,沿街射杀鞑子,再兴,你跟我。。。。。。”
这时,李芗泉眼前突然人影一闪,却是单小英一个箭步窜了出来,只见她一声娇喝,轻如春燕的身体,朝塌口鞑子密集处跳将下去,那蓝梨也只是略一犹豫,手持两把短刃也跟在单都头身后,同样跳了下来。
城墙之上,目瞪口呆的知州大人爆了一句粗话:“我草,踏马还能这么干的吗?”
塌口处被鞑子挤得水泄不通,哪里有落脚处,二人干脆就是在人头上跳来跳去,只见单小英如踩梅花桩一般,在鞑子人头上快速移动,铁枪四下里一顿猛刺,只管朝鞑子的眼睛口鼻上招呼。
鞑子军阵中随即传来阵阵惊叫声、惨嚎声,这里哪里来的女修罗,竟然比黑白无常还厉害,可怜鞑子人多,根本没有挪移的空间,甚至连出手都不方便,单小英只管乱刺,却将那军阵搅得稀烂。
蓝梨却不一样,她紧跟在单小英身后,两把短刃直朝鞑子的脖子等脆弱处招呼,也护住单小英的后路,两人的配合有如一人,几个照面下来,刚才还劲往一处使的鞑子军阵似乎忘却了往前推,只忙着躲避在头上跑来跑去的两位女英雄。
“都是八尺男人,莫非还不如两名弱女子,不怕死的跟我跳下去,杀尽这帮鞑子!”陈再兴一声暴喝,也学着单小英的打法,跳入鞑子军阵之中。
什么,男子还不如女?周围的朱雀军被激励得不行,他们一个个也不管不顾的从塌方处的城头之上跳入鞑子军阵之中,不分三七二十一,只管一顿猛砍,烈日之下,只见血肉横飞。
不止李芗泉,就连谭如晓、王江都被这种完全没有章法的打法搞懵了。
塌口处的鞑子如何扛得住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先是往前的冲劲被扼制住,接着中间的鞑子开始拚命向后退,以避开这些煞神,这样一来,中间便露出了空档,众朱雀军的英杰们跳入其中,逐渐将鞑子分为二。
这种人群密集之处,反而是短刀更适用,那蓝梨似乎惯使短刃,只要瞅准了脖子,迅疾就提刀一挥,只见她模样凌厉,原本俏丽的脸上粘满了种种血液,让她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渗人,靠得近的鞑子们都下意识的将护住脖子,免得被这位女金刚相中。
李芗泉完全料不到跟自己耳鬓厮磨这么多天的蓝梨竟然有这般身手,不由得暗自惊叹,又暗付:看来我是打不过她的,这以后不要跟她干架。
陈再兴则下意识的摸摸脖子处:“啧啧啧,上个月就差点死在这两把刀下,现在脖子还是凉的!”
越来越多的朱雀军扑入塌口处,个个在嚷:“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干死这帮鸟配军!”
这种话本不是一般宋人所讲的,分明带有些“婆罗洲人”的表达方式,这倒是李芗泉的影响所造成的。从实际的效果看,朱雀军的反击,起了效果,将鞑子往下方处挤压。
尤其空间扩大之后,一伍一伍训练有素的长枪兵有了用武之地,在伍长什长的喝令下,只是极简单的出枪收枪,转眼之间,便有大批大批的新附、寸白军被他们撂翻在地,地上全是形状各异的尸体,异常惨烈。
这时,街道上也涌上众多的民众,他们在伍思成等人的带领下,奔往塌口处,排在刘黑七都之后,“嗨哟嗨哟”助重甲都往前推。
形势陡然之间逆转,李芗泉不由连连赞叹这些在关键时候肯为朱雀军两肋插刀的民众,马上即兴作打油诗一首:“军民齐用力,推倒鞑子墙;万众归一心,天下谁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