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氏倮深吸一口气,脸色苍白如纸,缓缓开口道:
“庞老大,我所知晓的是,来俊乃是受了郑家的指使,才对我乌家痛下毒手。”
说罢,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
“他们似乎是觊觎洛京的骡马生意,妄图将其霸占了我乌家的骡马,或许正是因此挡了他们的财路。可至于他们具体的谋划,我实在是知之甚少。我不过是依照正常的生意行事,怎料会招来这般横祸。”
庞千钧听着,眉头微微一蹙,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沉声道:“仅仅这些?
郑家为何如此看重骡马生意?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乌氏倮略作思索,脸上浮现出焦急又努力回忆的神情,忙说道:“我曾听闻,好像此事与大周接下来一桩战事有所关联。
骡马乃是军队至关重要的物资,大周可能马上又要打仗,军中缺了骡马可不行。到时候,包括京畿各州府的骡马多半会被官府收购、征调一空,我乌家马铺的马匹就成了洛京最大的马队。
到时候,谁掌握了这些骡马,无论是卖与官府,还是自己经营都能获利不菲。”
庞千钧紧盯着乌氏倮,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仔细分析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那郑家在洛京城掌握了数千匹良驹,难道仅仅是为了做生意赚银钱——就算真的是,庞千钧及其背后的太子李潜也不会那么认为——有了那么些马匹,以郑家的实力,恐怕很快就能在洛京城拉起一队骑兵。
片刻后,他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说道:“也罢,暂且信你一回。这封荐书我先收着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艘画舫上,哪儿也不许去。待我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决定如何处置你。”
说完,他挥了挥衣袖,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乌氏倮一脸颓然地站在原地,眼神中满是绝望和担忧。
…………
赵无咎如鬼魅般贴附在画舫屋,他的身姿轻盈且灵动,仿佛与屋檐融为一体。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如同壁虎游墙般悄无声息,却又稳健异常。
他全身的肌肉紧绷,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他的呼吸均匀而悠长,气息被他完美地控制在极小的幅度内,几乎难以察觉。
双眼透过屋檐的缝隙,锐利地注视着画舫内的一举一动,耳朵则像敏锐的雷达,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他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成为了黑暗中的一部分,静静地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画舫内,庞千钧收走荐书并警告乌氏倮后转身离去。乌氏倮望着庞千钧的背影,脸色由苍白逐渐变得涨红,心中的愤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然而,他深知此时发作无异于自寻死路,只能强压下怒火。他的目光在画舫内游移,最终落在了晕倒在地的李津身上。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他想要冒用李津的官印自己写一份“荐书”,然后尽快逃离洛京城。
最终,乌氏倮咬了咬牙,走向李津。他颤抖着双手,在李津的身上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那枚尚书省的印鉴。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紧张的心情,然后拿起一旁的纸笔,开始模仿李津的笔迹书写荐书。他的手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一股决绝。
就在乌氏倮全神贯注地书写荐书时,画舫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个身影如幽灵般出现在画舫船头。此人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两条长袖随风飘动。他的脸上戴着一个狰狞的傩面,让人看不清他的真面目。只见他双手一抖,从长袖中甩出两条类似丝绦的长绸,长绸末端还挂着锋利的匕首。
他身形如电,瞬间冲向画舫上的船工。船工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长绸缠绕住脖子。那长绸如同有生命一般,紧紧勒住船工的咽喉,匕首在瞬间划过,鲜血喷涌而出。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泥带水,每一招都充满了致命的杀伤力。船工们惊恐地挣扎着,但在他强大的攻击下,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个相继倒在血泊之中。
赵无咎在屋檐上目睹着这一切,心中一凛。他仔细观察着这个不速之客的身形和招式,心中已然有了判断。此人正是樊楼掌柜魏无醉,虽然戴着傩面,但他的功法和身形特征早已被赵无咎牢记于心。
魏无醉一路杀进画舫之中,所到之处一片血腥。乌氏倮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吓得魂飞魄散,他瘫倒在地,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然而,魏无醉却对他的求饶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径直越过乌氏倮,落在了李津身上。
魏无醉缓缓走向李津,眼中透露出无尽的仇恨。他突然伸出手指,在李津的身上点了几下,李津悠悠醒来,眼中充满了惊恐和迷茫。还没等李津完全清醒过来,魏无醉便大喝一声:“今日,便是你为我韦氏一族偿债之时!”
原来,魏无醉谐音“韦无罪”,他是十几年前京兆韦氏仅剩的遗孤。当年,京兆韦氏显赫一时,“数百年来,世为着姓,衣冠之盛,甲于海内。公侯将相,蝉联不绝;文人雅士,辈出不穷。其家族之昌盛,如日中天,荣耀非凡”。
然而,当时就好像今日之来俊,韦家却被当时还不是中书令的李异府举告,涉嫌谋反,最终被诛灭了满门。
韦无罪得那“大阿爷”的搭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从此隐姓埋名,苦练武功,只为有一天能够报仇雪恨。
事实上,在那李异府死后,魏无醉一直没停下寻找李津——一家人要整整齐齐得才好——他已经在洛京城中苦苦寻觅了许久。
只可惜,洛京城天下第一繁盛之所在,要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人,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他虽身为樊楼掌柜,对各种情报和消息来源有着一定的掌控,但李津连日来仿佛狡兔三窟,毫无踪迹可寻。
巧就巧在,魏无醉还明明知道乌氏倮在洛京的产业中有一艘颇为隐秘的画舫,庞千钧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魏无醉提供的消息出现了,而庞千钧走出了画舫准备去向太子李潜复命之前,他也就将李津在此的事情随口说与了魏无醉。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当两人分别之后,魏无醉才会径直杀向了画舫,此时,魏无醉衣袖内的长绸如灵动的毒蛇般舞动,匕首在长绸的带动下闪烁着寒光。他施展出独特的分光剑,每一次挥舞长绸连带匕首刺出,都仿佛带着无尽的愤怒和仇恨,仿佛在为韦家的每一个冤魂复仇。
他的招式凌厉而狠辣,第一剑刺出,口中喊道:“这一剑,为我韦家年迈的祖父!”匕首瞬间刺入李津的肩膀,鲜血飞溅。李津惊恐地尖叫着,想要挣扎逃脱,但魏无醉的攻击如暴风雨般连绵不绝。
紧接着,第二剑又至,“这一剑,为我善良的祖母!”长绸缠绕住李津的手臂,匕首狠狠划过,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李津疼得脸色煞白,冷汗如雨而下。
魏无醉丝毫不停歇,第三剑紧接着刺出,“这一剑,为我英勇的父亲!”匕首直直地朝着李津的胸口刺去,李津绝望地试图用手抵挡。
乌氏倮在一旁惊恐地看着这场血腥的复仇,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荐书和逃离洛京的计划,心中只有对死亡的恐惧。
魏无醉的复仇之剑仍在无情挥舞,李津在极度的惊恐与痛苦中,逐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生命在魏无醉的剑下如风中残烛般消逝。每一剑都带着魏无醉积压多年的仇恨,鲜血染红了画舫的地板,李津的惨叫也最终归于寂静。
杀红了眼的魏无醉,在李津死后,目光瞬间转向了一旁瑟瑟发抖的乌氏倮。在他眼中,乌氏倮此时也成了他复仇路上的障碍,或者说,是他发泄愤怒的另一个对象。他手中的长绸再次舞动,带着凌厉的杀意,向着乌氏倮席卷而去。
就在魏无醉的长绸即将触及乌氏倮的那一刻,一直隐藏在屋檐上的赵无咎终于出手了。他猛地运转体内真气,强大的力量如汹涌的波涛在体内奔腾。只见他双掌向下一拍,画舫屋顶的瓦片顿时纷纷飞起,在他的真气裹挟下,如同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龙卷风,向着魏无醉呼啸而去。
瓦片如暗器般飞速旋转,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划破了画舫内原本紧张的空气。整个画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所震动,桌上的物品被气浪掀翻,墙壁上的挂饰也摇摇欲坠。
魏无醉察觉到危险临近,连忙收回长绸,试图抵挡这如暴风雨般袭来的瓦片。他将长绸在身前快速旋转,形成一道防御屏障,同时体内真气全力运转,在身体周围形成一层护体气劲。
然而,赵无咎的攻击太过强大且迅猛。瓦片如雨点般密集地击打在魏无醉的防御上,长绸虽然挡住了部分瓦片,但仍有许多突破了防线。魏无醉的衣衫被瓦片划破,变得破烂不堪,露出了里面被划伤的肌肤,鲜血缓缓渗出。他的脸上也被飞溅的瓦片划出了几道血痕,显得狼狈万分。
在这强大的攻击下,魏无醉不得不向后退去,脚步踉跄,几乎站立不稳。他的眼中充满了惊讶和愤怒,看向屋顶上的赵无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为何要插手此事?”
赵无咎却没有理会他的质问,趁着魏无醉抵挡瓦片的空隙,他如闪电般飞身而下,一把抓住乌氏倮,然后脚尖轻点,带着乌氏倮迅速离开了画舫。魏无醉想要追赶,但被赵无咎的瓦片攻击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之中。
赵无咎带着乌氏倮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乌氏倮此时仍惊魂未定,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迷茫。
赵无咎将乌氏倮安置在一个房间里,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稍微平复一下心情。然后,赵无咎坐在乌氏倮对面,目光严肃地看着他,说道:“现在,你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了。”
乌氏倮抬起头,看着赵无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庞千钧了。”
赵无咎微微皱眉,说道:“我不是庞千钧,我要你把所有的事情,从最开始,详细地说一遍。包括你乌家的骡马生意,来俊和郑家的阴谋,以及你所知道的关于魏无醉和京兆韦氏的事情。”
乌氏倮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好吧,我从头说。我乌家在洛京经营骡马生意多年,一直以来都还算顺利。但是,最近来俊突然找上了我们,说我们的生意有问题,要进行调查。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普通的检查,没想到他们是有预谋的。后来我才知道,是郑家在背后指使来俊,他们想要霸占我们的骡马生意。”
“关于魏无醉和京兆韦氏,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么多。我只知道京兆韦氏曾经很显赫,但是突然被灭门了。没想到魏无醉是韦氏的遗孤,他是来报仇的。”乌氏倮继续说道。
赵无咎听着,不时地提出一些问题,让乌氏倮进一步解释。他问乌氏倮:“你说骡马生意和大周的战事有关,你有什么证据吗?”
乌氏倮想了想,说道:“我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听一些生意场上的朋友说,最近朝廷好像在秘密筹备一些军事行动,对骡马的需求量很大。郑家可能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所以才想控制骡马生意。”
赵无咎又问:“那你对郑家的了解有多少?他们除了在骡马生意上有动作,还有没有其他的阴谋?”
乌氏倮摇了摇头,说道:“我对郑家的了解也不是很多。只知道他们在洛京的势力很大,和很多官员都有来往。我觉得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骡马生意,可能还有更大的野心,但是具体是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赵无咎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必须和我合作。我会尽力保护你,但是你也要配合我,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不能有任何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