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疑当众向程少商提亲,两人之间的亲事宴会结束没多久,便传遍了都城,这极不对等的婚事让人议论纷纷。
自古以来婚姻便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关乎的不仅仅是两个人,更是两个家族。
程氏一门不是什么大户,发迹也就在十几年,满门就靠着程始一个人,有一个曲陵侯的名头,可在都城也算不得什么。
比之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背景深厚的凌不疑来说,那是垫脚也够不上的。
更何况那程四娘子众所周知的不学无术,粗鄙无文,又刚和楼家退了亲,虽说不是她的错,可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在某些人眼里早已是声名狼藉。
这样的一个人,却让凌不疑当众亲自求娶。
除却汝阳王府,不少府邸都溢出不甘的酸味。
可就算再怎么着,这门婚事也是尘埃落定了。
“玲珑怎么了?”
五皇子看了一场大戏,出来便看见一个身影走远,停也不停一下,有些纳闷。
随即想到一个可能,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玲珑她不会也和那些女娘们一样,喜欢子晟吧?!”
五公主瞥了一眼冷的十年如一日的凌不疑道,“也不是没可能,凌不疑这人虽说硬邦邦又无趣了点,长的倒是一等一的好,玲珑会喜欢也正常。”
“不可能!”五皇子脱口而出。
他反应太大,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五公主嫌弃斜睨他。
“不可能就不可能,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文帝是个重情之人,这么多年后宫除了宣后和越妃,没一个其他女人,所有子女也都是两人所出,只除了一个例外。
那就是五皇子。
一个母亲出身卑微,多出来的一个意外。
他是不被待见的人,可能只比身为前朝公主的玲珑好一些,五公主是帝后最小的女儿,千娇万宠,心高气傲,连自己亲兄长都看不上眼,更何况一个五皇子了。
话语之间一点尊重也没,嫌弃之态溢于言表。
何况这个五皇兄是个不学无术,风流名声传遍都城的浪荡子了。
她上下打量他,目光充满嫌弃,怀疑道,“你不会是对玲珑有想法吧?”
五公主是傲慢荒唐,但也绝不是一个傻子,整个都城里,除了那个心眼里只有凌不疑,为了一个凌不疑脑子进水的裕昌,就玲珑亲也没定,父皇母后甚至连这个想法也没有,像是都忘了一样。
这其中什么意思,她心里也知道个一二。
要她说成亲也没什么好,不成亲不是想干嘛就干嘛吗?
多好。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人生了一副招人的好皮囊。
这么多年,除了三皇兄,没人能对她真起厌恶之心。
五皇子本就花名在外,真有什么想法也不奇怪。
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他也配。
五公主冷笑,都想好讥讽的话,五皇子笑道。
“五妹多想了,皇兄都说了,我们是一家人,我一直把玲珑当妹妹看待,只是想起以前玲珑说过自己不喜欢冷面冷心,更欣赏言谈风趣,翩翩风雅的男子,是我方才一时忘了,忘了,哈哈。”
所以她怎么可能喜欢凌不疑呢?
不会的。
五皇子长相随母,容貌俊秀,放在女子身上是明丽,在男子身上中和了那份阴柔,又因为举止风流,除了那份皇室蕴养出的贵气,更多的是一种洒脱。
只看外表,当真如翩翩公子,风流倜傥。
他这样说倒是出乎意料,让五公主也多看了他一眼。
太子他们本走在前面,不知何时也停下来了。
太子不赞同道,“五弟既然知道,下次便不要这样说了,子晟已经定亲,若是传出去了,对他们都不好。”
五皇子连连称是,“是臣弟一时失言。”
五公主翻了一个白眼,下巴一抬走人了。
一母同胞,他一开口就是她不愿意听的话,这人读书都读傻了。
一身迂腐臭味。
储君是未来天下之主,偏他,无能又懦弱,一点储君的气势也没有。要不是她是女儿身,早取而代之了。
太子一脸无奈。
五公主一走,五皇子立刻也要脚底抹油。
还没张口,一道冷的掉冰渣子的声音响起。
“素来只知五弟多情,不想还多了市井妇人的毛病。”话冷脸更冷。
凌不疑是一身骇人的杀气戾气,能让战场拼杀,历经生死的将士都心里发怵,是心狠手辣的活阎王。比起他,三皇子同样冷面冷心,处事手段狠厉无情,看上去不可亲近,相对起来却显得温和了许多。
但比起凌不疑,五皇子对这个皇兄才是真忌惮。
凌不疑看上去冷硬,心却是柔软的,他有钟爱之物,钟爱之人,便会义无反顾,不顾一切。他是个重情之人。
就如这次和程四娘子的婚事一样。
但三皇子不一样,他有喜好,又像没有,因为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他没有弱点,也让人永远无法揣度他的心思。
那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让五皇子如芒在背,笑容都维持不住了。
以前他也被他训斥过,但不痛不痒,平平淡淡,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因为他怎么样都影响阻碍不了他分毫。
这次却真正让他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来。
他动怒了。
为什么?
因为玲珑吗?
他对玲珑当真只是简单的讨厌而已吗?
五皇子嘴角弧度消失了,一时心乱如麻。
空气骤然凝滞。
三皇子眼神深邃平静,面色冷峻没一丝异色。
太子左右看了看,弄不懂这是什么情况,觉得两个弟弟都有些陌生。
五皇子突然笑了,又恢复成往日浪荡不羁的模样,“弟弟毛病甚多,三皇兄说的是,我一定改,一定改。”
嘴里说着要改,却是一股子混不吝的味儿。
不过却也是他一贯的模样,三皇子看着,眼神愈深。
五皇子看了一眼天色,呀了一声,“哎呀晚了晚了,今日还约了人,两位皇兄,臣弟就先告辞了。”
“等等!”
太子不解,“都这么晚了,五弟还有约?”
五皇子眉梢一扬,俱是风流,“佳人有约,如今已是晚了,若再失约她可要恼我了。”
这暧昧意味溢于言表,太子无语,心想这次三弟定然更生气了,结果直到五弟走了,他也什么也没说。
不说太子搞不懂,三皇子自己也不懂自己。
分明已经决定舍弃,从此她如何,嫁予何人与他没有一点干系,可今日只是听到她和旁人联系到一起,怒火快于理智将他控制,摧毁了他的冷静。
两人有一段同路,但实在太静,太子主动挑起话头缓和气氛,“三弟,听说最近父皇准备给你选王妃了,子晟也定亲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你可有心仪的女娘?若有,可与父皇说,夫妻是要携手过一辈子的,若能两情相悦,方能两心相通,举案齐眉。”
他这番话发自内心,别无他意,听在有心人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臣弟并无心仪之人,王妃之选合适便好。”
他淡淡说完,对迎面走来的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身形清瘦,衣着朴素,相貌也并不算特别出众,小家碧玉。
她连忙虚虚扶他一下,“三弟不必多礼。”
她后又向太子行礼,太子扶了她一下又很快松开,两人之间看起来并不亲近。
“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身子不适吗?”
“好些了,便想来迎迎殿下。”
两人说起话来,三皇子借故离开,留在 原地的太子夫妇客气的问候几句,便只剩下了无话可说的沉默。
太子,“……走吧,你刚好一些,外面风大。”
“是。”
太子妃低眉顺目,贤良温婉,嘴角噙着规矩的笑意。
……
长宁宫
惠娘一脸笑的迎上来,“公主回来了。”
“嗯。”
玲珑兴致不高,应了一声。
惠娘心一提,面上担忧道,“公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您了?”
“没有。”
玲珑坐到软榻上,很随意的往引枕上一歪,她在外人面前腰背永远是挺直的,不管面向何人。因为她是明章公主,只有在亲近之人身边,她才是谢明章。
无所顾忌,可以真正袒露自己内心的谢明章。
她像累极了,阖上眼,鸦羽般的长睫在脸上落下两片光影,惠娘哑声了,轻手轻脚过来为她卸下钗环,长发如墨一般披散下来,散在单薄纤细的肩背上,衬得她如水中摇曳的菡萏一般,弱不胜风。
惠娘动作又轻了几分,拉过一旁的软毯。
玲珑握住她离开的手,“惠姑姑,我们离开皇宫好不好?”
惠娘手一颤,玲珑坐起身,桃花铃轻响。
她认真的看着惠娘,眸中蕴着星河,“我们去江南。”
“公主,你怎么突然想离开?”惠姑姑大惊失色。
“想了很久了,也准备了很久了,本来还想再等等,可是……”
玲珑顿了顿,她捉住惠娘的手,窗外的光在她眼底跳跃,如同星子,眉心一点朱砂,灿烂又耀眼,“我都想好了,皇后寿辰那天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们一起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以后姑姑就是珑儿唯一的亲人,珑儿给姑姑养老。”
惠娘怔怔的,眼底逐渐湿润,“公主……”
她的唇在颤,手在颤,浑身都在细微颤抖。
玲珑以为她怕失败被抓回来,忙安慰她。
“姑姑不用怕,我会安排好一切,不会留一点隐患。”
惠娘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公主……不想为陛下报仇吗?”
玲珑愣了愣,垂下眼睑,轻抚手腕上的桃花铃,“有什么仇呢?”
惠娘语气激动,眼眶发红,“若不是文氏,陛下不会死,公主还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这些年不会受尽欺辱,不用委曲求全,不会多少次险些命丧黄泉。”
“当年若不是公主给的一国之富,他文氏怎么会轻易有今天,他们又是怎么对待您的?这一切本都该是您的!”
玲珑很平静,眉心朱砂看起来亲近又遥远。
“什么该是我的?没有什么本该是谁的。”
“没有永世的王朝,大熙从根子里烂了,父皇也曾试图剜去腐肉,可是太多了,都剜去了,大熙也不复存在了,他选择沉沦在最后的繁华里,随国一起覆灭。”
“父皇不恨任何人,因为他知道这天下没有文氏,也会有别人。”
以前她不明白,随着慢慢长大,她明白了很多。
小时候她恨,恨极了,文氏所有人她都恨。
那场大火,那扇殿门,没一晚不出现在她梦中。
她怕睡觉,也想睡觉,梦里才会有人唤她龙儿,把她抱在膝上,熟悉龙涎香笼罩着她,他的声音还在耳边,一切仿若昨日。
他是天下人口中的戾帝,昏庸无道,暴虐残忍,他对她爱若性命,可也致使千万人家骨肉分离,她以天下养,天下却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他是一个好父亲,却不是一个好君主。
他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因为清醒所以沉沦。
玲珑知道,她的父亲并不是天下人所想的昏庸,并不是一开始便是一个残暴的君主,所以最后会有那么多人甘愿殉死。
父皇将犯错的宫人扔进兽园,把她抱在怀里看,笑着说。
“龙儿觉得她可怜吗?”
“可她要知道做一件事之前,就要想好会有什么后果,能否承担得起这个后果,她既然做了,就证明她甘愿承受一切后果,不该有一丝怨言,这是她给自己的尊重,也是朕给她的尊重。”
他注定是亡国之君,却不能做个投降之君。
他承担了自己的错,没有任何的怨言,因为这是他给自己的尊重。
他们闭目塞听,躺在民脂民膏上享受,所以都有罪。
她也是罪人,可他最后却对她心软了。
玲珑玲珑,王在身旁,她本该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下来已是白得的,不该有任何怨尤,他最后的心愿是希望她活下去。
所以,她要好好活下去,要活的好好的。
她不想做明章公主了,只想做谢明章,谢重昀的谢。
“惠姑姑,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她仰着一张过分美丽的小脸,眼底全然的信任亲近,眉心朱砂那样鲜艳,烫的惠娘慌乱的低下头,不敢直视。
“奴,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