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启明离开后就没了音讯,倒是来往的商队常说起北边起了战事,混战的军阀中好像就有一位姓洪。
没了洪启明的小楼又恢复了从前的安静,拾年再次去书店买书的时候被老板喊住了,原来是她随手投出去的那篇文章被新时代报的主编看上了。拾年在信封上留下的地址是书店,那边就找到书店老板,想要跟她联系上。
“那位主编留了个口信,她后天上午会过来,你要是愿意就过来跟她谈谈。”
拾年跟老板道了谢就回去了,并没有留下准话。
她曾经仔细看过新时代报,里面大都是些激进派的鼓动文章,看着牵动人心大义凛然,实际很多都是空谈,还带着浓烈的个人情绪在里面。拾年虽然不是什么大文豪,也只觉得这就是几个愤青用指责社会来博取年轻人的眼球罢了。
拾年寄给新时代报的是以徐秀年为原型的小故事开篇,她写不出辞藻华丽的诗篇,但是写写叙事的小说故事还是可以的。这篇小说真的被主编登上了报刊,意外的读者很多,销量也不错,化名奉居的拾年因此小有名气。
只是她现在有些小忙,将自己手头的钱都投进了生意场中,还在罗白的介绍下进入了永城商会,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没把握自己能不能准时续上小说。
“小小姐,今天晚上商会要举办一个晚宴,这是请帖。”罗白身后跟着两个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满满当当抱了不少衣服。
“商会晚宴?一定要去吗?”
罗白点头:“前几天副会长辞职了,今晚会长出席,会选出新的副会长。”
拾年恍然大悟,招呼着小姑娘跟着她上了楼。
这两个小姑娘都是永城最大的成衣店锦绣坊来的,而锦绣坊背后真正的东家就是年初云,现在已经是拾年的产业了。
她选了一套雾蓝色绣球花旗袍,帮她换衣服的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夸赞着姑娘眼光好,这件旗袍上的绣球花可是店里的大师傅一针一线亲自绣的。
拾年也附和着夸赞大师傅的手艺,锦绣坊的名声都是靠这些手艺精湛的匠人打出来的,年家祖上有过宫里出来的绣娘,精通十八般绣技,更是不吝啬教出来很多徒弟。后来拾年在原有的基础上又提出了些改良的建议,将繁琐的样式简单化,更适合现在人的穿着审美,生意比起从前更加好了。
晚宴在聚贤楼举办,商会会长包下了整个聚贤楼,古典气派的门楼前停满了黄包车和小轿车。车上下来的男男女女非富即贵,大部分都是西装革履的男人身边跟着一个或娇柔或端庄的女子,那些女人像是菟丝花一般,成为男人们名利场上的陪衬。
罗白开车送拾年过来的,看着陆续进入的人们他犯了难:“小小姐,您不需要找个男伴吗?”
拾年摇摇头:“一个宴会而已,再说我现在上哪儿找个男的去。”说完她就拎着裙子下了车。
聚贤楼里张灯结彩,古色古香的装修与西式的舞美结合有些不伦不类。
这场宴会请的都是永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一位的到场都会有人在门口大声喊一句某某到。拾年来的不算早,场内已经有很多人,查看请柬的人看了看帖子又看了看她,似乎确认了好久,在拾年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才听他朝大厅高声喊道:“年氏商行徐小姐到!”
年家一直低调,但来的这些人都知道年家的实力,一直听说年家的继承人是个女子,却从未见过,纷纷看向门口。
拾年踩着高跟鞋,裙摆上的绣球花栩栩如生,她娇养了这些日子已经褪去了从前的腐朽枯败,鲜活明媚,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视。
“她是年家人?”
二楼走廊处,洛玉珠怔怔看着楼下的人,脸上都是不可置信。今天傅瑾柯和魏楚元也在受邀的名单里,两人一灰一黑并排站着。
魏楚元把玩着傅瑾柯的手指,眼神戏谑:“我倒是小瞧她了,怪不得李家那老太太宁愿要她死都不放人呢。“
傅瑾柯没有说话,倒是洛玉珠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徐小姐,幸会幸会。”一个穿着墨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朝拾年走了过来,他面上带笑却自带一股威压,比这场中任何一个人的气势都强。
“鄙人洛沧海,久闻年氏大名,今日总算是见到真人了。”
拾年礼貌性的朝他点了点头:“洛会长言重了,年氏一直是我母亲的人在打理,秀年初来乍到,应该早点拜会洛会长的。”
洛沧海正是洛玉珠的父亲,创建永城商会的领头人,在商界和政界都有些威望。拾年只是没有想到洛沧海这么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四十出头。
年氏的商船队伍和占有的码头是永城商户来往的主要渠道,拾年成了洛沧海的座上宾,长长的餐桌上,她成了唯一一个坐在会长身边的年轻人。跟她并列的都是其他家族的当家人,大部分都半白了头发。
洛沧海说了一句开场白就招呼大家开宴,这种宴会就是用来给大家交际结识人脉的,觥筹交错间拾年已经与好几个人互换了名片,也有那看不起女人的不屑与她交流,直接问罗白怎么没来。
拾年很不喜欢那些带着女伴来攀谈的,那些女人好像都爱把她当成什么假想敌。只要男人与她多说上一个字,哪怕是笑一下,身边的女伴就会用威胁的目光警告她,有的还要阴阳上几句。
“永城的人脉都在这里了,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洛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拾年身后的,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应该是刚刚应酬完一拨人。
拾年支起身子转身看向来人:“有些吵,过来透透气,会长也是来透气的?”
她站的位置刚好有一扇半开的花窗,暖黄的灯光笼罩着旗袍少女,落在洛沧海眼里就是一幅上佳的古风美人图。这姑娘比起玉珠更加娇婉美艳,李云辰为什么会不选她呢?
这么想的洛沧海就真的问了出来,不过他说的稍微委婉了些,提及李云辰脸上也没了笑容。
“洛会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拾年手里摇晃着杯子,液体滚过杯壁,水面的光随着晃动明明灭灭。
洛沧海走近了些:“有什么区别?”
拾年轻笑:“真话嘛总要难听点,您是洛小姐的父亲,我不信您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您没有听真话的肚量,秀年也没必要触这个霉头不是。”
洛沧海绷着的一张脸在听了她的话后松弛了下来,似乎是觉得这个姑娘比他听闻的要有趣很多,干脆学她倚在了窗边。
“洛某人虽然不是什么圣人,但是是非黑白还是能辨清的,若是小女的错处,自然没有怪责徐小姐的道理。
换言之,洛某人若是个小心眼的,徐小姐也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拾年很想翻个白眼骂他太自恋,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洛沧海与拾年相对站着,华灯初上,大厅中人声鼎沸,却影响不到这方寸间的平静。
拾年将徐秀年如何到的李府,年初云是怎么将她托付给李母,她如何受尽李母磋磨,徐秀年与李云辰相处的那些岁月,以及李云辰留洋回来后与她说的那些话和她的遭遇。她的语气表情都十分平静,仿佛她是个旁观者一般,洛沧海看在眼里只以为她是受苦太多所以麻木了。
“很抱歉,徐小姐,我为玉珠向你道歉。”洛沧海知道些洛玉珠跟李云辰的事情,自己女儿也许是无心的,但毁人姻缘是事实。
拾年摇摇头:“会长不用道歉,我也没有记恨过洛小姐,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总归我与李家无缘。”
洛沧海脸上总算有了笑容,夸赞她心胸宽广,却逗笑了拾年。
“说起来这一切都是李云辰隐瞒自家的实情惹出来的,他总是高喊着婚姻和民主,却忽略了还有道德。
像我这样困在后宅院里早早被标明了去处的女子何其多,洛小姐若不是您的女儿境遇也未必会比我好到哪里去。李云辰口口声声说着要解放思想,要民主自由,可是他做的每件事都只是在满足自己的欲望。
他不想娶我却还是要我替他孝顺母亲,他爱慕洛小姐却不敢跟她说明我的存在,他想与我划清界限却又怕自己良心不安,所以任由自己的母亲想要逼死我。
明明是个既得利益者,却要扮演着被礼教束缚的可怜人,离开他对我来说是好事。”
拾年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停下来喝酒的功夫,洛沧海赞赏的鼓起了掌。
“不愧是年氏的姑娘,你有这般见解和魄力,年氏以后肯定会越走越远。”洛沧海双眼灼灼闪着光,他思虑了一会儿郑重询问,“永城商会的副会长一职空缺了出来,不知道徐小姐有没有兴趣来历练历练?”
拾年没自恋到认为自己只凭一番话就让洛沧海刮目相看,年氏掌握的码头和商船队伍是永城对外贸易的重要途径,洛沧海给她发请帖就是冲着年氏的商队来的,只是没料到幕后东家是她。
洛沧海的提议十分诱人,他也只是想与年氏加深合作关系,让年氏的商船可以给商会的人们多些方便,相对的拾年需要人脉和商会的支持,两人一拍即合。
洛沧海宣布拾年继任副会长的时候,拾年是有些担心的。几个月前她还是被锁在后宅的无知孤女,虽然背后有年氏支撑,黄毛丫头空降做商会副会长,那些老头子不得吵翻天。
但是她想多了,现场无人敢反驳洛沧海的话,这件事毫无阻碍的就敲定下来,徐秀年的名字出现在了永城商会的名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