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清净。
傅荣华听着秋风扫过堂室,刮起帘幕的声音,还在想着阿笙离开时的话。
“舅母说我行为冒进,可我若不为自己争取,就连活着站在这的机会都没有。”
“舅母道外祖母对我偏爱,那是因为她知道,待她老人家百年过后,我在这世上没一个靠山。”
“您只看到合德公主为我做颜面,可您看到她办完自己的事之后,连我一口闲茶都不肯喝?”
“您难道当真以为那些因财因利与我来往之人,将来会是我失落时的靠山么?”
她眉目清冷,说着凿人心肺的话。
“我哪来的风光,哪来的依仗,如今真心为我打算一二的唯有外祖母。”
“就只有这点,您都容不下么?”
阿笙的质问一字一字戳着傅荣华的私心。
她回省自己近来的行为,当真是一念差便念念错。
晨曦有她,还有窦升平和窦盛康的宠爱。
而阿笙有什么?
当日她说要上寒州,就连个阻拦的人都没有。
窦知进甚至主动提议让她去。
窦氏之内,众人与她的情分哪里能与晨曦比。
阿笙的话如同诘问,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若我说我愿意与阿姊换,您可看得上我这满是算计的人生?”
“若有得选,我也不想这般累。”
良久,她方才缓过劲来,又一人在堂室之内枯坐了许久,而后叫上了嬷嬷去安氏的院内请罪。
凤岭街上,窦氏的车驾在粮行前停了下来。
窦晨曦看着阿笙神色如常,仿似片刻前的那些话不是她说出来的一般。
阿笙掀开纱帘,见马夫与行内的伙计交待了几句,未久便有掌柜模样的人前来相迎。
“阿姊是打算将粮食也一同押运过去?”
今日,除了御寒的衣裳外,吃喝所用窦晨曦一个都不曾拿下。
窦晨曦见她似乎不想再提前事,遂点了点头。
“我能想到的都准备了一遍,总还怕落下什么。”
二人下了马车,掌柜的赶紧迎了上来。
窦晨曦将自己的要求与那掌柜一一提了。
阿笙扫了一眼一旁的商铺,便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辛黎。
此时她穿着金盏流光裙,抬步间似有光晕在脚边。
这样式甚是新颖。
她的身旁还跟着一名年轻的男子,一双凤眸带着春光般的迤逦之色。
与汪旭阳那故作的模样不同,他这双凤眸带着的是真风流。
看样子约莫也是加冠的年纪。
二人正有说有笑,辛黎便对上了阿笙的目光。
见到阿笙独自在外,辛黎当下将辛弘文拖到了阿笙的面前。
阿笙愣了愣,便见辛黎拉着自己的手介绍着自己的侄儿。
辛弘文颇为无奈,却还是扯出了笑,与阿笙见礼。
辛黎过于殷勤的态度让阿笙不得不怀疑,她另有所图。
但阿笙装作不知,与她闲聊了几句。
见窦晨曦从粮行出来,辛黎遂问:“你们这是……”
阿笙缓声道:“我阿姊要带些吃食去西关。”
辛黎听得这话,当即问道:“可是要去施粮?正好,可能算我一份?”
她这话一出,辛弘文一惊,当即捂住了她的嘴,而后硬是挤出了笑。
“我小姑姑少闻外事,不知侯府之事,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辛黎是个直肠子,平日里做事有辛氏兜着,自小便是做事说话没个顾及。
辛黎一巴掌把辛弘文的手拍掉,又紧着查看自己口脂有没有掉。
阿笙的目光在他二人只见流转了一番,而后笑着道:“无妨,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忌惮之事。”
阿笙这话说得不温不火,不见愠怒,也不见刻意地迎合。
辛弘文觉得这女娘当是个好相处的。
“西关到了冬季甚是严寒,不知二位姑娘可有备炭火?”
流放之地自然是不肯为罪臣制备这些的。
辛弘文这般提醒,窦晨曦才想起来此物。
“我此前曾随父亲去过西关,不如我陪二位姑娘一同去置办物件吧。”
听闻辛弘文主动要去,窦晨曦正要拒绝,却被阿笙按了按手臂。
她浅笑着应道:“那就有劳辛公子了。”
辛黎见辛弘文与人搭上了话,勾了勾唇。
“你们年轻人去吧,我还想去羽衣阁看看新出的衣裳。”
说着便带着侍女直接往羽衣阁而去。
辛弘文苦笑着对阿笙道:“我小姑姑就是这样的性子。”
“我自小就没见她做过她不愿的事。”
阿笙倒觉得这从不肯将就的做派,也不惹自己讨厌。
三人就这般弃了车马,步行前往。
毕竟凤岭这条长街之上便有他们要的东西。
窦晨曦看着阿笙与辛弘文颇为投契的模样,不由偷着笑了笑。
这辛家大公子素有才名,听大哥哥说,在国学堂,辛弘文的本事可排得上前三。
辛家亦是百年大族,还有一位皇后和将来可能入主东宫的大皇子。
这般才俊才是阿笙的良配。
三人后来走累了,又进了茶楼歇脚。
有辛弘文的建议,窦晨曦又添置了不少的东西,全都让东家送去了窦府。
阿笙等人在茶楼的二楼品着茶,又吃了些小点心。
辛弘文又谈到了国学堂的一些趣事,阿笙始终端着谦和的笑,听得很耐心的模样。
此时,一辆素朴的车马从茶楼旁的转角缓缓而过。
驭马的马夫便是沈府那守门的侍从阿四。
此时车马因行人而缓慢了些,他随意地抬眼,便看到茶楼之上,青年男女谈笑风生的模样。
“那不是那个两千两姑娘么?”
“嗯?”
马车之内的人听闻这话,倒是带上了笑。
“就是那个那天来找您,又嫌咱们府门落魄,给了两千两让我们收拾一下的那位。”
车马之内,裴钰微微掀起了帘幕,抬眼看向一旁的茶楼。
因帝京城内禁止驾马疾驰,此时的马车走得颇为缓慢,足以让他将人看得清楚。
他眉目清浅地看着那茶楼之上,阿笙与一旁的年轻公子有说有笑,甚为投契的模样。
她此时眉眼带着犹若春风的笑意,眸光似星辰一般。
远不似她平日里那装作乖顺的模样。
他又扫了一眼一旁的辛弘文,他对此人倒是没什么记忆。
“她这个年纪正该是议亲的时候。”
阿四自顾自地说着。
“看她容貌也甚佳,当不缺爱慕之人。”
“说不准这公子就是她心仪之人。”
阿四接着又说了许多。
裴钰脾性好,从不端着架子,饶是平时,他倒是会与阿四闲聊几句。
但今日却单听他说去了,身后连句回应都没有。
此时,车马缓行过了茶楼,裴钰又看了一眼与人正聊得愉快的阿笙,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