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秋之时,玉堂入吉。
裴窦两府商议,定于此日为阿笙办认亲之礼。
这窦二姑娘风华宴风头刚过,便得裴氏老夫人认为干孙女,受两家恩宠。
一来二去,就连不少大族长辈都听闻她的名了。
认亲之礼在上陵裴府举行,裴氏此次邀约的除了文史八大家之外,便是文礼之法上颇有造诣的大家文士。
辛府内,辛弘文看着手中窦氏送来的邀贴,略有些意外。
辛氏虽说家族底蕴渊长,但当时之中未能出一位在文法一道上可谓出类拔萃之人,因而裴氏的这份邀贴辛氏原是没能拿到的。
原本辛启正为了这件事还对辛弘文颇有怨言,认为他不够上进。
但今日窦氏便将这邀贴给补上了。
一旁的辛黎浅尝了一口果肉,懒散地坐在软榻上,任长裙拖撒了片角在地上。
她看了一眼自家兄长此时嘴角压不住的笑意。
“弘文看来是得了那窦二姑娘的眼了,这小女娘还是太年轻。”
辛启正听闻这话,却沉了目光。
“这些话你莫要再说了,如今事情还未敲定,莫叫人看出了端倪。”
辛黎对这话不置可否。
她眯起眼,忽而坐了起来,看着辛启正。
“我这次可是立功了,兄长可有赏?”
辛启正知她这脾气,要的东西都是些没正形的。
“你要什么?”
末了又补了一句,“唱戏的可不行。”
辛黎眉梢微挑,敛了敛眉目,而后正色道:
“我要跟冼竹安和离。”
辛启正不止一次听得此话了,他倒也不怒。
见他神色淡漠不出声,辛黎站了起来。
“你到底答不答应我?”
辛启正抬首看向辛黎,神色当中多了一抹冷意。
“你这些年荒唐,竹安都多有忍让,你还想怎么样?”
“我与他本就不适合做夫妻!”
“此事不用再提!”
辛启正罢了罢手。
辛黎死咬着嘴唇,看着辛启正淡漠的神色。
“你只是舍不得他中承的位子,何必让我错付一辈子。”
辛启正听闻她这话,眼中带着犀利的光。
“辛府养了你二十几年,总得有些用吧。”
辛启正这话说得凉薄,辛弘文看着辛黎长袖下的手握紧了拳,显然是气急。
他赶紧出面圆场。
“小姑姑,你也累了,不如先回府休息。”
辛黎听闻这话,横眉怒目地看了辛弘文一眼,而后转身拂袖而去。
三日之后,窦氏众人启程前往上陵备礼。
与帝京那单一的府门不同,上陵才是裴氏正经的居所。
世人皆知,裴氏十二府占尽上陵风光地。
阿笙掀开帘幕看了看,见车马行过三合街后,便有守备军在此处戍守。
再往内便是裴氏十二府所在,寻常人家进出不得。
她遥遥地便能看到有一处宝塔,飞角棱檐,悬挂的八角铃铛在风中略有摇动。
但她看不清,那究竟是裴氏哪座府门。
车马缓缓停了下来,小桃在外轻唤了一声,阿笙方才回过神来。
待她下了车马,印入眼帘的便是三重紫楠府门巍峨而立,兽首铜环在天光下似有珠光之色。
两座海沉石雕刻的麒麟兽分列两侧,细细瞧之,两兽的口中含着的还有两颗巨大的明珠。
另外一辆停稳的车驾之上,安氏在嬷嬷的搀扶下也下了车驾。
傅荣华赶紧上前搀扶。
此时,只见那巍峨的府门缓缓自内开启。
一名妇人身着七宝玲珑锦服,头戴宝凤钗,在一群侍女婆子的簇拥下笑着朝窦氏众女眷迎了来。
此人正是金氏。
一别数载没见,金氏倒是圆润了不少。
她一眼便瞧见了阿笙,笑着上前。
“我当年就觉得这丫头机灵,原来是老夫人的亲孙女,承了您的血脉!”
这一句话便夸了两个人,虽没有大礼相见,却让安氏心中舒坦。
金氏之能,这一句话便可窥得一斑。
金氏上前扶上了安氏的另一只手,笑问:
“老太太一路可好?”
金氏嘴甜,她向来懂得这些世家老夫人们的脾性,这三两句话,便哄得安氏笑声连连。
她带着众人从正门入,一边走着,一边与安氏讲了讲裴氏主家这三府的一些格局。
“府门外那两颗明珠便是钰儿小时候塞进去的。”
“工匠也不知他到底怎么做到的,只是后来也没人拿得出来,便也就这般了。”
安氏浅笑,她知裴钰如今不再了,这话也不便接下去。
但阿笙却注意到了金氏对裴钰的称呼。
从前只敢唤一声家主,如今却是能以裴钰长辈自居了。
看来裴二爷过身之后,金氏在裴氏的地位是有增无减。
阿笙与窦晨曦二人走在几步之后。
见窦晨曦看着云庭池水里的白色小鱼,其尾如鸢,有游龙之姿。
“那是北渊背麟,也是吉卦鱼。”
窦晨曦自认也是见过不少好物,但这小东西当真少见。
“裴氏专门在昆山天池养北渊背麒,但凡有大府门的地方便用这种鱼在云庭镇风水。”
阿笙说得随意,前行几步的金氏等人却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北渊背麒曾是东境一个极其短暂的王朝的标识,因此裴氏养这鱼对外都道是吉卦鱼,倒是没人知道它的全名。
阿笙不仅知道,还知道裴氏在昆山专门饲养此鱼。
金氏想起她从前是华清斋的学生,但这些又岂是一般的华清斋学生会知道的。
这窦二姑娘与裴氏的缘分怕是不浅。
“二姑娘与我裴氏也是自小的缘分,如今算是亲上加亲。”
金氏又一路与安氏聊了许多园子里的东西,将人送至主庭复才停了脚步。
她遥遥地朝庭院内的裴老夫人欠了欠身,未再前行。
这几年她将老夫人的脾性摸得清楚,什么时候想她出现,什么时候不想她出现,她心里门儿清。
亦如现在,裴老夫人只想与老姐妹话话家常,便不需要她在身旁。
礼数全了,她便不再打搅。
待安氏随着嬷嬷往前,她遂才与身旁的大侍女道:
“可记下了窦老夫人的喜好?”
侍女点了点头,“都记下了。”
金氏点了点头。
她与安氏说得那许多话,便也摸清了安氏的喜恶。
这几日府内的接待都由她安排,这第一个慢待不得的便是窦家这位老夫人。
傅荣华微微侧头,刚好听得金氏的安排。
这一路,金氏一直身段谦和地与安氏谈笑,言语间满是敬重。
但她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过傅荣华。
傅荣华知晓,无论是作为窦氏长房主母还是傅家嫡女。
金氏都未曾将她看在眼里。
金氏执掌裴氏主家两府后宅,尤其是阮氏过身后,除了裴老夫人,她便是裴氏后宅的第一人。
十二府门各脉主母见着她都得垂首问候一句。
以金氏如今的地位,能与其同席而坐的非王族宗亲便是百年大户出身的贵女。
而窦氏虽祖上有着荣光,老家主亦是得力,但长房一脉才能不显,子孙无一人有盛名。
傅荣华今日若非陪着安氏前来,哪里能得金氏的接待。
此刻,她才真实地体会到安氏对晨曦的用心良苦。
裴氏的府门当真不是好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