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城中不二茶馆内,客似云来。
靠街的茶位上,众人纷纷侧头看向对街的方向。
那里原本是帝京一家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但这不过三日功夫就被人盘了下来。
如今牌匾被撤,换上了“清风馆”的牌子。
“听西街的张先生说对面那里将来是要做一个清谈馆。”
“这寸土寸金的地方?”
那人煞有其事地低声道:“可不是么,听说馆主人是有大背景的,才能让醉月楼放弃这地界。”
另一人闻此,也不由跟着压低了声音。
“你说会不会带天字背景?”
“圣上推新政时便有言论说上面现在欲提拔寒门清流。”
对方听闻这话,砸了砸嘴,“难说。”
说着,他抬起杯盏低抿了一口,“咱们啊,走着瞧吧。”
此时,街道之上,一辆素朴的马车缓行而过。
车驾之上,沈自轸轻掀帘幕,神色淡漠地扫了一眼那正在装潢的清风馆。
新政余波未平,但好歹这一次并未再掀起大浪,他便趁着轩帝心思张狂之际,再次谏言。
聚集寒门清流之势配合民论阁为皇帝在民间造势,以对抗世族文士的言论。
轩帝欣然纳受此建议。
那清风馆是由民论阁着人置办,选择这么一处地方便是为了造声势,吸引更多的寒门清流。
沈自轸放下帘幕,收回了神色。
车马滚滚,很快便消失在了主道之上。
西城门的方向,今日窦氏女眷都候在了此处。
只因今日窦晨曦便要带着薛氏返回帝京。
寒风几缕,吹着冻人,傅荣华劝安氏上马车去等,却被她拒绝了。
“若她到时却见我不亲自相迎,怕她觉得我端起作派。”
安氏以此理拒绝,便跟着众人一同候着。
约至午时,众人方才见到窦晨曦一众自郊外遥遥而来。
傅荣华看着那一车车的箱子,略有些疑惑。
这怎么带着去的东西,又给带回来了?
众人就看着风尘仆仆的车马停了下来,当即迎了上去。
车队中间一辆马车上,窦晨曦自上面跳了下来,又去迎另一辆马车之上的老妇人。
待薛氏露面,众人还是难免心中一沉。
这短短时光,原本那个眼中有光的矜贵老夫人如今却是面容枯槁,苍老了许多。
“怎么会这样……”
傅荣华喃喃道,见安氏看了她一眼,又赶紧捂住了嘴,不敢多言。
安氏赶紧迎上去,端起了和煦的笑。
“老姐姐,身体可还好?”
薛氏疲惫的眉眼看向安氏,眼眶中瞬间涌出了热泪,而后猛地点头。
“还好,还好。”
傅荣华又赶紧去看窦晨曦,见她人消瘦了一些,其余都还好。
她又看向窦晨曦身后的那一车车的东西。
“怎么又带回来了?”
窦晨曦闻此眉目微垂,她看了看薛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那里也没什么人了……”
薛氏缓缓开口,“两个月前山体塌陷,都埋里面了,剩下的……”
薛氏顿了顿,“西关有一名恶吏,与关外的人牙子有些关系,流放到那里的一些年轻女子和孩童,不少被他偷偷卖了……”
薛氏的话说到这里便未再继续了。
众人省得,魏氏的那些女娘与孩童多半是被人偷卖了。
谁人能想到,好不容易保下的一族性命,如今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竟是死的死,散的散。
窦晨曦抚了抚薛氏的背,道:“此事我还不知要如何与魏徵讲。”
魏氏众人在西关遭遇这般大难,显然帝京并未派人告知安南关。
毕竟在皇帝眼里,若是魏徵得知族人逢此大难,未必还会再听帝京的指挥。
众人沉默,最后还是安氏拍了拍薛氏的手。
“你还活着便是徵儿的福气,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说着便将薛氏牵至自己马车之上,要与她聊聊帝京的一些趣事。
安氏的态度让窦晨曦一连多日沉重的心终是松了松,这才命车队随窦氏人马返回城中。
然而这一行,傅荣华却是一路无言。
至晚膳过后,将薛氏安顿好,她复才去了安氏的院内。
此时嬷嬷正在为安氏松着腿脚,今日在城外站了许久,安氏便觉得腿脚酸胀。
烛火之下,傅荣华神色微沉,安氏知晓她看到了薛氏如今的模样,对于晨曦的婚事定然是有话说的。
“你先下去吧。”
安氏让嬷嬷先行退下,遂让傅荣华在一旁坐下。
见她低垂着头,不知如何开口,安氏道:
“可是为了晨曦?”
傅荣华点了点头。
“如今魏氏这般模样,魏徵也不知何时才能定下来,晨曦这般耽搁着,我心中自是担忧。”
安氏闻此,不由叹了口气。
如今魏氏成了这般模样,傅荣华心中难免有芥蒂,况且她也说得对,晨曦的年纪再耽搁不得了。
“这样,明日让升平往安南关去一封信,报个平安,再鞭策他一番。”
傅荣华得了这话,眉间的愁云亦未散几分。
安氏知晓她的担忧,她心中忧愁女儿的婚事,但又因礼法规矩,发作不得。
安氏倾身拍了拍傅荣华的手,以示安抚。
“有窦氏在,便不会苦了晨曦。”
得了安氏这话,傅荣华也只能暂时作罢。
而窦氏的信件刚发出去未多久,朝中便传来消息。
魏徵再获战功,皇帝决定提拔其为中郎将。
而此战中主帅卫琏遇袭伤重,因此天家授命魏徵暂代其责。
等卫琏伤势好转,再入京听封。
此消息一出,便有不少宾客前往窦氏恭贺。
世所周知,这魏氏一门就剩一个老夫人,窦氏在魏氏微末之时并未放弃魏徵,如今他提拔得如此迅速,这风光自然少不了窦氏的一份。
众人都说是窦氏押对了宝,俨然将魏徵当成了窦氏的儿郎。
唯有安氏看着这满庭的贺礼,一时沉了眉目。
魏徵可不是入赘,如今他正是得意之时,若是窦氏当真拿捏着那点情义让他失了颜面,难免会让人心生隔阂。
当即与薛氏商量为魏徵另开府门之事。
但魏氏在京资产已经全数查抄,哪里来的资产给他置办宅府。
面对薛氏的为难,安氏反倒轻松,便直接让人将对府的宅子买了下来,另作魏府。
这满庭的贺礼也全都命人搬到了魏府,由薛氏做主收下。
做完这些,安氏复才安心。
不该窦氏的风光,一分不占;但该给窦氏的交待,亦一分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