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半支着脑袋,听着谢琳琅与裴钰讲江淮的趣事。
裴钰这人一向脾性好,无论是谁都给与三分尊重,即便谢琳琅讲的阿笙都已经昏昏欲睡,裴钰还听得认真。
听得身后半响没了动静,裴钰转身便见阿笙趴在案几之上睡着了。
谢琳琅“哎呀”了一声,也不敢再大声讲话。
天光照在阿笙温软的脸上,耳发微垂,夏风撩动。
就连谢琳琅都看得几分入迷,她分明穿着世家贵女那几分繁重的衣裳,但却不拘于那许多的规矩。
江淮的那些贵女们,哪有人敢在裴钰的面前就这么放肆。
“九哥哥。”
谢琳琅也不由放低了声音,“这位窦姑娘究竟是……”
裴钰低垂的眉目看向阿笙,唇角勾起了笑,“她啊……”
这话未完,却听得急促的脚步声。
阿四一路小跑到了裴钰跟前,他跑得慌张,脚步声惊动了院中的雀鸟。
阿笙终是被惊醒。
阿四刚想上报,却见裴钰一双轻灵的眉目扫了过来,这嘴边的话又赶紧咽了下去。
他几分无措,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错了。
最后头一垂,硬声道:“收到了军机阁杨大人的拜帖。”
换言之,“沈自轸”即将有访客。
裴钰须得在那之前将脸上的东西贴回去。
听得阿四这话,阿笙浅浅打了个哈欠。
裴钰见她人还迷糊着不由失笑,转而对谢琳琅道:“你送她一程。”
阿笙临时决定要在这多待些时候,便让阿四去与窦晨曦回话,让她先行回去了。
谢琳琅很快点头,“那我先行去外候着。”
她看得出来裴钰与阿笙关系不一般,自己总不能一直在这待着。
没想到自己此番帝京之行还能撞见这个秘密,谢琳琅想着心里就兴奋。
裴钰见谢琳琅离开的时候脸上的笑都快要堆不住了,不由几分无奈。
转眼便见阿笙还在拍着自己的脸,她今日着实太困了。
阿笙还在自顾自醒着瞌睡,转眼便对上裴钰带笑的眼。
此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他面前这般无状,不由面色微红。
她微微低垂着头,解释道:“这几日太困乏了。”
她实则是被谢琳琅的碎碎念给念睡着的,但毕竟这话不好说出口。
窦二姑娘几时在外脸皮有这么薄过,裴钰见她这般,浅笑的眉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他缓步走到阿笙身旁,倾身而下,那一缕长发便扫在阿笙的脸颊旁。
“还困着?”
温软的声音仿似就在耳旁微微撩动着思绪,阿笙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裴钰笑着缓缓站直了身子,见她当真不好意思了,便也不闹她了。
“快去吧,琳琅还在外等着你。”
阿笙胡乱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却见谢琳琅快速走了回来。
她一脸的无措,看向裴钰:“九哥哥,我马车不见了!”
阿笙此时才想起,那辆被她一棍子打跑了的马车,不由在一旁轻咳了起来。
裴钰回首扫了她一眼,便知此事与她脱不开关系。
“我将她送去裴府吧,也不远,正好可以逛一逛集市。”
阿笙这话说得大方,但等不及裴钰开口,她便快步拉起了谢琳琅,一溜烟带着人不见了踪影。
裴钰笑着看着二人离去,目色中的清冷渐浮。
“杨日昇所来为何事?”
此时,一名暗卫自竹林深处而出,跪地回道:
“想让您帮忙谏言,下放武将之权。”
裴钰闻此,敛了敛眉目。
皇帝推新政,扶清流,这最后的一手便该是提武将。
武将如何提也有讲究,而能让武将与文官并立的法子,最快的便是放权。
但这放权如何放还有个讲究。
谁能成为这个先例?
夏利川的江东大营过于庞大,皇帝不会放心再放权于他,而其余各部的将领缺乏根基,即便放权也难以在当前局势中扎稳。
“魏徵?”
“是。”
暗卫低首回应。
杨日昇相中的这个替军机阁打头阵的,正是这个出身世族,如今又是窦氏女婿的魏家二公子。
有窦氏为他在京运营,这步棋才算下得稳。
裴钰看着阿笙二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沈府临近城西的集市,这里多是民间的小玩意儿,谢琳琅少有机会上手把玩。
阿笙看着她每个摊位前都要停留半晌,这走了好些时候了,还在这条街上。
“谢姑娘,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改天再来?”
此时的谢琳琅,一手一个糖人,嘴里还塞着一小块糍糕。
今日,因要来见裴钰,谢琳琅就连身边侍候的侍女都未带。
没人看着她,她是真开心。
她快速将嘴里的糍糕咽下,笑着跟阿笙点头。
饶是这般,她还是不停地回头去看各种小摊贩贩卖的稀罕玩意儿。
阿笙想着这般下去她怕又会被什么吸引,这一路她便已经吃了不少,若是给人吃坏了,阿笙可不知道怎么交待。
她得想法子转移谢琳琅的注意力。
“谢家也知道他如今之事么?”
忽而听这话,谢琳琅满眼的疑惑,阿笙这才省起,这姑娘心思略微迟钝,遂道:
“你九哥哥。”
“哦哦。”
谢琳琅闻此,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谢氏自然是能知晓的。”
“但谢氏应该不是裴氏的属族吧。”
谢琳琅摇了摇头,“我们曾与裴氏并肩作战,有来自祖辈的交情,与那些属族是不同的。”
谢琳琅咬了一口手上的糖人,嘴里有些含糊。
“我们与帝京的世族也不同,我们世居江淮,自祖上便有谋约,无论朝代更迭,我们都受裴氏护佑。”
她说着倒有几分骄傲,“除了裴氏属族,能得裴氏世代相护的可没几个。”
若非数代人的交好,难有这份信任。
所以裴钰归京之事,谢氏“可以”知晓。
阿笙闻此,低敛了敛眉目。
裴氏族兵盘踞东南,除了护着祖地之外,便是为了护着这些世族了吧。
若是如此,这谢琳琅与裴氏的关系,怕不是如裴钰所说的“在裴氏住过一段时间”那般简单。
“我记得夏将军的军队也在江淮附近,你们难道不受他的保护么?”
谢琳琅听闻这话,想了想,反问阿笙:
“若王朝灭了,他还是个将军么?还会保护我们么?”
谢琳郎的这话清浅,却如醍醐之声唤醒了阿笙心底的一点模糊的东西。
她不由又想起了裴钰从前的话。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君王,只有血脉相连的族人。”
原来,见证过多个朝代的世族眼中,皇权便这般如儿戏,他们认的始终是裴氏。
阿笙不由默了默,大概是裴清召之流的狭隘让她还是低估了裴钰身后家族的庞大与盘根错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