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阿笙躺在一片柔软当中,就这般无状地看着小桃在屋内为自己点上夜灯。
她不由想起白日里的事。
她若当真接过窦晨曦的继承权,便唯有招一赘婿这唯一的路可走了。
但谢琳琅的话却不断在她耳旁浮现。
裴氏根基久远,族内不会这般轻易放裴钰走,而在他心中,族人亦为第一。
想到这,阿笙看着那轻纱帘幔被风鼓动的模样,不由问自己。
那他们如今又算什么呢?
想了半响,没个结论。
左右现在外祖父尚未点头,此事稍后再想吧。
“小桃,我记得大哥哥结业好像就在这几日?”
说着,阿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
小桃点好最后一盏夜灯,回头对阿笙浅笑道:“是的。”
“大公子就这两日会回府了,听闻下个月便要去中枢阁履职。”
这几日傅荣华看着儿女之事都有了定数,心情甚好。
“姑娘怎么……”
小桃转眼便见阿笙呼吸清浅,已然是睡了过去。
小桃为她放下纱帘,遂才轻声退了出去。
两日之后,窦远胜的车马归家,但拜过家中长辈之后,他却是匆匆地赶去了清风馆。
这清风馆近来风头正大,甚至不少世家子弟也将清风馆内的见识当作自己言谈间的噱头。
窦远胜与几名国学堂出身的子弟相邀,归京之时定要去见识一番。
当日更是酩酊大醉,最后是酒家通知窦府去将人接回了府上。
次日,阿笙刚去安氏的院中请安,便见嬷嬷匆匆来报。
“家主在府门处欲对大公子执行家法!”
“大夫人现在拦着,但也快拦不住了。”
安氏闻此,当即带着人往外赶。
此时,两名武仆押着窦远胜,跪在窦府大门之外。
幸得窦氏府门在深巷,这才没引来众人的围观,但到底还是惊动了挨着的几户人家。
包括魏府在内的门房,都伸着脑袋来看,窦府今日到底唱哪出。
一名武仆手持棍杖,他见傅荣华护着窦远胜,不好下棍,为难地看了看窦盛康。
然而却见窦盛康神色震怒,他怒目看着跪在地上的窦远胜,吼道:
“打!谁若拦着便一同打了!”
这话一出,那武仆哪里敢迟疑,当下一棍直接打到了傅荣华的身上。
本是娇弱的妇人,虽然武仆收着力,却还是一棍子将傅荣华打晕了过去。
安氏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两名侍女将傅荣华扶到一旁。
此刻人已经没了意识,窦晨曦满面焦急地在一旁守着她。
而此时,窦远胜还跪在原地。
他已然结实地挨了十棍子,整个人发了一身的虚汗,下唇也被他自己咬破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闻安氏这般问,窦盛康刚消了半点的怒意又窜了起来。
他指着窦远胜的手甚至在发抖。
“这个混账,喝了三杯混酒就在席间大放厥词!”
“说什么‘世家大族天生贵乎?天下学士应平权以待’!”
阿笙听闻这话,亦是愣在了那。
“他这是吃着碗里的便要将锅也掀了!”
如今寒门清流与世族之间的矛盾都已经吵到了朝堂之上。
窦远胜此时的言论,无论是为了附和清高,还是为了其他,恐会被人误认为是窦氏的立场。
他作为世族利益的既得者,转过头来便批判世族特权,这让窦氏如何在其余世家之中自处?
正是因为如此,窦盛康才要在窦府大门之外,当着众人的面杖责窦远胜。
为的是让人看清窦氏的态度。
安氏欲阻拦,却被阿笙劝了下来。
今日窦远胜这顿打必须挨实了,否则窦氏怕是不得安宁,窦远胜那举荐而来的官职也保不住。
窦盛康看着阿笙怕是在场中唯一明白自己苦心之人,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而后转头对已经停下来的武仆吼道:“继续打!”
整整五十杖,窦远胜从清晨挨到了正午。
只因他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受的了这杖责,多番晕厥。
窦盛康着人将他泼醒了又才继续打。
待到窦升平得知此事赶回来时,窦远胜已经晕死了过去,被四名武仆抬回了自己的院里,大夫紧着去看了。
窦升平见到府内妻儿俱卧榻,心中满是愤慨,他得闻原由,更是不解。
“如今帝京之内,有此言论之人不在少数,为何父亲要这般重罚远胜?”
窦升平微垂着头颅,虽依旧不敢直视窦盛康,却还是将满心的质疑问了出来。
“究竟要怎么做,您才能对这个孩子满意?”
他想着妻子那般和顺的人今日也一同被杖刑,紧蹙的眉头怎么都松不开。
“您自小对我就不满意,如今对远胜还是不满意。”
“若是您就是看不起我们,又何必再在我们身上多花时间,将窦氏交给二弟,我们也正好落得轻松!”
窦升平这话噎得窦盛康满面赤红,他既怒子嗣的不争气,更怒窦升平到如今还这般看不懂局势。
“你……”
窦盛康微颤的手指着窦升平,这口气噎在他胸口如有巨石,让人喘不过气来。
阿笙见此当即觉得不对。
“外祖父!”
这一声刚唤完,便见窦盛康一口血呕了出来,当即被气晕了过去。
“快来人!”
窦升平见此愣在了原地,他满眼惊恐地看着人来人往,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直至赶来抬人的武仆将他撞到了一边,方才跟着赶了过去。
窦府之内一时乱做了一团。
众人被大夫赶了出来,都万分焦急地等在院外。
阿笙正安抚着安氏,却见窦知进大步走了进来,他二话没说,对着窦升平就是一拳,直接将人打倒在地。
窦知进目眦欲裂地指着窦升平,大骂其不孝、无能。
最后是安氏将二人喝止,又命武仆将人分开。
窦晨曦刚从傅荣华那里赶过来,便见到这番场景,不由眉目紧蹙。
此时,大夫从庭内走出,说人暂时无大碍,但须得静养。
最后也只许了安氏一人入内探望,避免其余之人再惹窦盛康动气。
窦晨曦看着这满庭的荒唐,将阿笙拉到了一边。
“笙笙,仔细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与二叔各站一隅,谁也不搭理谁,满目的愁绪。
“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将来。”
这窦氏的家业若当真交给窦府内的这些人,家财散尽事小,家族败落才是最可怖的结局。
彼时,阿笙与窦晨曦这女娘之身,便更是风雨飘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