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酒色灯香。
酒家的门口客来客往,好不热闹。
白日里的雨水在青石路上积起了浅浅的水洼,偶有踩上的醉汉,让这一掬浅水的声音染湿了夏夜。
城东酒家之外,汪旭阳步履有些虚浮地与友人挥别,转身便向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汪府位于城东的枣青巷,多是清贫人家的住所,唯一的好处便是距离这海升楼近。
因此,他时常与同僚约在此处饮酒。
今日他亦是尽兴地踏夜而归,望着繁星疏浅,心胸甚是开阔。
行过人行嘈杂之地,汪旭阳抬眼便见不远处,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自己欲行的道路中间。
他心中一滞,左右看了看,此时夜深,周围没了旁人。
他饮酒过后眼神便不怎么好使了,微眯着眼看了半响才认出,那驾车的马夫正是沈自轸府上的人,遂才松了口气。
“我说沈兄啊,你这大半夜的吓唬谁呢。”
汪旭阳的酒劲未过,便这般当街嚷嚷了起来。
但马车之内的人却并无动静,甚至连探出身来都没有。
汪旭阳拐了两步,便往马车而去,尚未走近,便见阿四手持长鞭,示意自己不要再靠近。
他此时醉意正浓,倒也没多在意阿四此举是否冒犯。
“我今日前来是要与汪兄换一样东西。”
马车之上,沈自轸的声音似夏夜里清凉的风,听得汪旭阳多了三分清醒。
“换什么?”
“换你手中的镇北军布防图。”
沈自轸话音刚落,便有一股走地的风猝然行过,掀起了半阙帘幕,让人窥得半分其内人的容颜,谪仙之姿,慈悲低眉。
哪里是平日里那副过于平凡的脸。
但汪旭阳此刻醉意正浓,他只当是自己眼花,又眨巴了两眼。
沈自轸的话让他急于让自己清醒几分,他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怎么……”
“怎么知道这东西在你手里?”
沈自轸抢过汪旭阳的话头,“还是怎么知道是你让人换了镇龙石的避雷针?”
这两句一出,汪旭阳的酒倒是真的醒了。
他猛地抬头想看车驾之内,眼中浮出一丝淡漠的杀意。
“你不用在意我怎么知道。”
沈自轸这话让汪旭阳不由蹙紧了眉头。
“其实陈王何必对镇北军的部署那般执着。”
沈自轸的话清浅地仿似自己在谈的是市井的货物一般。
“镇北军驻地与陈国边防之间还有一个北胡族,偷袭镇北军对陈国而言并无太大的利益,反而便宜了北胡族。”
北胡常年游走于央国最北与陈国西南,近年来虽是安分了许多,但北胡历代王族都肖想着大国富饶的地域和资源,野心一直蠢蠢欲动。
“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
汪旭阳终是开口,他抬眼看向随风微动的帘幕,嗤笑了声。
“他们细作拿回去的东西,引得自己的兵在大山里乱窜。”
说着汪旭阳又笑开。
“陈王震怒,将那些人的皮扒了下来……”
“他如今不得城防图不会罢休。”
汪旭阳胃里有些翻滚,他长呼了一口酒气。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打算怎么做?告发我?”
汪旭阳了解沈自轸行事,既然他会出现在这,必然是手中有充足的证据,做了十足的准备。
如今,他要么与之搏杀,要么只能听其要求。
汪旭阳自问满腹才华,但拳脚功夫却还是差了些,他睇了睇驾车的阿四,知道自己此刻是不能与之一搏的。
“我拿帝宫的布防图换你手中的东西。”
此话一出,汪旭阳微微一愣,“什么东西?”
“我会给你帝宫的布防图,但镇北军的布防你不能带走。”
汪旭阳只觉今日自己是真的醉了,一国的帝王宫殿和边城贫瘠之地,但凡脑子清醒的都不会拿帝宫去换边城。
“陈国的人在帝京徘徊多日,不就是为了找准时间,刺杀轩帝么。”
沈自轸此话一出,汪旭阳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陈国所谋外人如何得知?
“沈兄说笑了,既已拿到了布防图,他们又何必冒险。”
汪旭阳狡辩的话并未让沈自轸恼怒,他缓缓开口:
“陈国先皇奢靡于行,让国家财政落于外戚之手,陈王现在想借征战让曹氏交出国家财权。”
“但这一仗又不能由他起这个头,所以刺杀轩帝,无论成败,他都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乌雀早已摸清,央国皇权式微,轩帝调不动举国的兵力。
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才是陈王想要的,所以他才敢有此冒险之举。
汪旭阳听完这两句,方知沈自轸早已熟知陈国内政,他再多的话也迷惑不了马车之上的人。
“阿四,将东西给他。”
阿四闻言,将手里的包袱丢给了汪旭阳。
汪旭阳下意识接了下来,翻开看了看,里面是一卷画轴,应当就是沈自轸此前提及的东西。
“汪兄须记得,你从黄册楼带走的始终都是这帝宫布防图,从来没见过镇北军的布防图。”
汪旭阳收起手里的包裹,问道:“你此时将东西给我不怕我食言?”
车驾之上的人牵了牵嘴角的浅笑,缓声道:“不怕。”
汪旭阳得闻这话,却是一声嗤笑。
“你太天真……”
他话未说完,便被沈自轸打断。
“三日之后,我便会向京畿府告发你,你只有三日的时间。”
“若挟帝失败,死;”
“若没能离开,也是死;”
“若你未销毁两张城防图,还是死。”
沈自轸语气清浅地道出三个死字,在这个夏夜却让汪旭阳凉意频频。
汪旭阳听完他的话,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那你呢,又为何要帮我?”
沈自轸闻此,却并未回应他的话。
“夜里天寒,汪兄莫要着凉了,早日归家吧。”
沈自轸这话说得温和,仿似寻常的问候。
直至马车从他身旁缓缓行过,汪旭阳却是依旧如桩般立在原地,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包裹。
车轮压过青石路的声音缓慢而沉重,而汪旭阳的心中却是一片死寂。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往家中奔去。
刚入府内,便见案几之上一张无名信封,他双手微有些颤抖地打开,其内只有一行字:
“乌雀覆没,须尽快行事。”
陈国乌雀在央国潜藏多年,能将他们全都找出来杀了个干净,谁人能做到?
乌雀覆没,央国发生的一切都传不回陈国,他手里的东西到底事关帝宫,还是镇北军便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了。
念及此,汪旭阳看向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包裹,眼中渐渐浮上了恐惧之色。
这沈自轸的背后究竟有谁,能让他有这般通天的本事,而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时间容他再三思考了。
三日,沈自轸只留了三日时间给他。
未来三日,便是生死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