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临玉感觉时间跳跃地有点太快了,她只是回到了房间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一睁眼发现自己站在五层201的收容室内,身体没了。
嗯对,身体没了。
临玉:“……”
等等,是中了谁的异能还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变成鬼了?
原本以为恢复正常的精神又开始出现问题,脑子里那个东西又开始说话,声音还变得清晰了不少。
【来不及解释了、这家伙就快察觉到不对劲了……你还是别沉浸式体验了,大不了我们每天都盯着他,看他把核心藏在了哪里!】
临玉默了一下:“你是谁?”
【波洛斯,我叫波洛斯。】
那个声音说,【污染还在继续蔓延,你从释律庭的大楼顶层摔下来,伤得不轻。我们必须加快进度,多余的事情之后再解释,总而言之,现在咱们最重要的就是彻底把雅辛托斯解决。】
纵然心中还有疑问,临玉莫名的第六感在告诉她:波洛斯说的没错。
她发现自己变成了无人在意的魂体,就像游离在世界之外的生命。
风信子就像一株真正的植物一样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过了一整天,耳边是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的洗脑真言,临玉有些烦躁,左看右看都没看出到底它能把核心藏在哪里。
再之后,第二天到来,临玉看见了“自己”来到这里。
“临玉”有些遗憾地隔着防护服观察异种,自顾自说了句:“死亡才是你的归宿,异种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就在这时,风信子突然有了动作。
它只是晃了晃叶子,然后自己扒拉了一朵花下来,趁着“临玉”走过来的时候伸着叶子捧着花递过去,看起来就像是在讨好她,为自己谋取更多的生存空间。
临玉冷酷评价:“过分聪明了。”
波洛斯也呵呵两声:【谄媚。】
“临玉”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紫色的小花。
然后当着面把花弄得稀烂,风信子一点事情没有。
“看起来不是核心啊。”她垂下眼。
收容员守则第七条:不要相信异种的讨好。
“临玉”每天就像工作一样来做“传销”,给风信子灌输三到五分钟的“死亡理论”,环绕的广播放了一遍又一遍,临玉感觉自己都要把那些东西给背下来了。
然后“自己”还每天照例碾碎风信子递过来的花,再像个坏蛋头子一样扬长而去。
在旁边的临玉和波洛斯就这样观察了整整一周的时间,也没见到风信子除了递花之外的任何动作。
“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临玉说。
【我也不明白。】波洛斯回,【这家伙现在装得一手好无辜啊。】
这么说着,有东西开始发生变化了。
十六岁的“临玉”整整一个月没再出现。
刚开始那几天,只要没人出现,风信子就像一株普通植物一样不动,只是它不会枯萎,掉落的小花能在第二天重新长出来,两片会动的嫩叶缩在那里,看着就像死了一样。
第九天的时候,当广播循环的经文放到第三遍,风信子终于有动作了。
风信子的叶片蜷缩了下,然后突然暴起揪掉了自己所有的花。
它秃了。
临玉&波洛斯:大开眼界.jpg
波洛斯:【他这是在干嘛?】
临玉:“我猜它被移送收容室之前,跟着傅教授刷过短视频。”
【傅教授又是谁?】
“研究所的科学家,很喜欢动物,生前养过一只鹦鹉,变异了,啃掉了教授的左腿。”
波洛斯怜悯:【他一定伤透了心。】
临玉冷静:“不,他没有。他说这不是七神花露水的错,要怪就怪异变,所以他才决心加入研究所根除异变,拯救他的鹦鹉。”
傅教授爱七神花露水爱得深沉,时不时就会跟别人科普鹦鹉习性,给别人看他家鹦鹉,就像宝妈在朋友圈里疯狂晒娃一样。
但因为傅教授卓越的研究能力,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包容配合。
波洛斯又问:【为什么要给鹦鹉取名叫……呃,七神花露水?】
临玉深沉:“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是建立联系的第一步。”
有名字就有羁绊,有羁绊才能有更多可能。
波洛斯好像明白了。
【所以风信子吸收了有关鹦鹉的知识……这是在模仿?】
“大概吧。”临玉耸肩,“我也不明白异种的脑回路。”
风信子的花是否开放似乎取决于他的心情,心情不好的时候,新的花朵长不出来,整棵植物光秃秃地立在这里,简直把颓丧两个字写在了掉落的紫色小花上。
写满了,满到让一连不断播放的广播都卡了一下。
又过了两天。
几道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过来,下一层监管者的声音惊喜地传来:“收容员01号,你终于来了!”
“sss-02发生了异常行为,我们没有过去的权限,希望你能……”
临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斥着烦躁、不耐与显而易见的冷漠。
“既然杀不了,为什么不驯化?它要养分就给养分,要知识就给知识,让收容所多一条狗不好吗?异种……哈,你们真觉得这种有求生本能的东西会自杀?”
“01号,请你平静一点,面对异种需要保持最基本的……”
“所以别来找我!”
气氛沉默了很久。
“临玉”终于缓了过来。
“抱歉……道理我都懂,刚刚的话只是一时失言。我会完成上级交代的任务。”她声音很低。
这些话波洛斯和临玉听见了。
所以风信子也听见了。
“临玉”换上防护服走进来,神情比上次出现冷漠了很多。
她的目光扫过一地的紫色小花。
幽深的黑色眼瞳慢慢转到风信子身上。
她有些沉默,神情不算太好,嘲弄的声音顿时响起:“真丑。”
于是风信子在眨眼之间让自己的长出新的花苞,紫色的小花重新开放。
“紫色真丑。”“临玉”恶劣补充,“我听说风信子的颜色有很多种,我喜欢蓝色,你能不能变个蓝色出来?”
波洛斯:【你还记得这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临玉沉默:“……乔云芝牺牲了,为了救我。”
她记得乔云芝说的话,她说临玉身负重任,人类的火种不该就此断绝,所以临玉不能就这样死在那里。
这是期许,也是负担。
*
乔云芝的死给临玉带来的刺激,不亚于在无法观测前路的漆黑海底行驶的潜艇遇上了海底断崖。
临玉几乎苛刻地压缩着自己的休息时间,接了很多高危的任务。她那时没想明白,执拗的认为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只要异种新生的速度比不上她解决的速度,那么乔云芝想要的新世界一定会到来。
——可什么才是新世界?
时间太漫长了。
长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前路上,如困兽般拼上一切。
然后部长发来了紧急召回指令。
和部长见的第一面,中年男人沉声问:“你有多久没去过五层201收容室了?”
临玉的情绪不好。
“我只是觉得……”她直视部长的眼睛,“那种暂时没什么危险性的异种,根本不需要我来监管,我得去做更重要的——”
“这是命令!!”部长说,“现在,立刻,马上去休息,睡一觉起来再去五层201继续你的工作。”
于是“临玉”来到了这里。
风信子是异种。
收容员守则再三强调的事项,她记得很清楚,也绝对不会犯。
异种的讨好不会让她动容一丝一毫,“临玉”默不作声地看着风信子,风信子听了许多话,模模糊糊能通过精神力联结说出不长的字句来。
它试探性地伸出一片叶子,点在了“临玉”的手上。
风信子:「你不开心。」
“临玉”没对这句话做出回应,而是问了它一个问题:“你有愿望吗?”
她身心俱疲,说出的话情绪很淡,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这句随口一问的后面跟着条件:“我们互相为对方实现一个愿望,怎么样?”
她已经不想再和风信子进行无意义的对话与周旋,还有那自己知道根本不可能但也依旧要对风信子说的“新世界”。
风信子想了想:「我不想独自待在这里。」
“不行。”她说,“你是异种,异种都该死。我已经看过资料了,你杀了二十三个人,装可怜对我不管用。”
风信子的叶片蜷缩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的。」它说,「我只是需要养分。」
“没人关心你是不是故意的。”“临玉”垂着眼睛看它,“换一个。”
风信子:「那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做不到,换一个。”
「我想被种在地里,不想待在花盆里。」
“不行。”
“临玉”看着它:“愿望要在我能办到的范围内,还不能违反规定。”
风信子:「……」
风信子绞尽脑汁:「那你帮我取名字。」
“你就叫风信子好了。”
「这不算。」
于是“临玉”从防护服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一分钟后,她若无其事把手机放下,宣布了他的新名字,“雅辛托斯。”
“到我了。”还没等到风信子对这个名字发表看法,临玉就说,“我希望你能去美好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