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传·守宝妖精的故事!
一根悬在沼泽中心的枯木,它是一种奇异生物的领地标识。
它们是低矮灵活的生物,它们的行动迅捷如风,它们的袭击则如雷鸣暴雨。
不慎侵扰其领地的无礼之徒,结局便如同枯木上的装饰一样:闯入者的头颅会被它们割下,而后通过漫长的脱水过程,令其收缩至苹果大小。
等皮肉都被乌鸦豺狼啃食干净,掌心大小的骷髅头接连成串时,下一批路过这根恐怖图腾的人,便能学会从恐惧中心生敬意。
它们的历史比龙还要古老,它们地低矮身形,通常成为它们倍受鄙夷的原因。
那些因此轻视他们的人,结局便是沦为其图腾上的骷髅装饰。
同时,它们又像是喜鹊。它们喜爱一切闪亮的存在,黄金,白银,铜板,宝石,甚至是金属打制的啤酒瓶盖。
还有死于它们利爪下的挑战者的断剑。
它们的财富堆积成山,却拒绝群居、拒绝分享。它们是独居生物,每人都有自己的藏身宝穴。互不侵犯,互不帮助是它们的信条。
因为它们不想欠下人情,更不愿以财产减少为代价抹平人情。在人类及半精灵的生物学着作中,它们被称为—守宝妖精(spriggan)。
“如果你向它发起挑战,且成功斩断它的利爪。它会将无数岁月中的知识沉淀,传入你的脑中。相对的—”
“—如果你失败了,又没能携带存在价值的东西表达敬意…在它眼中…你便是无礼之徒,会被砍下头颅悬木示众。”
阿斯拉拦住雷琳,将要迈过沼泽的脚,还是选择收回地面。
守宝妖精的故事,也在二人准备转向时迎来终结。
“也许有一天,我会挑战它,还会得到那些知识。”雷琳将口中的枯草根拔出,揉搓为球状后丢入泥沼。
“答应我,永远别这么做。”阿斯拉没有对雷琳摇头,可她不敢确信雷琳是在开玩笑还是确实有所打算。
不过,从阿斯拉的话与态度来看,雷琳设想出全新的思路:阿斯拉对这种妖魔的了解如此透彻,这是否说明…
她曾经去尝试过,要挑战守宝妖精?
就把这当成漫长旅途中的闲聊谈资吧。阿斯拉也好久没回忆过这个故事了。她只能从记忆碎片中,拼凑出主观意识与客观事实的融合。
每个人都有莽撞的阶段,血气方刚自认为所向披靡的时刻。初次“结识”守宝妖精的阿斯拉,当时正处于心火旺燃的年纪。
她当初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学徒,在信玄老师宣布课业结束后,她与身边的男孩相视一笑,似乎是在对一种预谋已久的暗号。
当时的时间,是午后四点钟。阿斯拉记得很清楚,院中的白蜡燃尽第十四根,还有一根半的蜡烛才能吃晚饭。
足够他们借助外出放风的名义,去找到那只守宝妖精,见识见识它几斤几两,而后带着满腹收获回来用餐。
“等等,孩子们…哈,看来你们的精力还没被训练耗光。”望着孩子们离去的背影,信玄提壶为自己添茶半盏。
孩子们有活力是好事,今天的训练中,阿斯拉与半藏都表现出色,一下午的自由玩耍是他们应得的奖励。
像猫头鹰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的默许也未尝不可。
沼泽,按照那位失去左耳的旅行商人所说,要先找到沼泽,跨过木棒与小骷髅构成的警示牌就到了。
“可是半藏,你刚说它的木棒上有骷髅…?”阿斯拉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佩刀,就是身为孩子也知道生命的可贵,也不想让自己沦为其中一员。
半藏折下半根灌木树枝,拍开野草:他当然知道骷髅警示牌的事。
没准只是沼泽边的白泥捏出来的,妖怪就喜欢虚张声势。
上回他们出来冒险,碰上四只哥布林和一只兽人,不也让问题迎刃而解了么?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恐惧,而是去面对战斗。
阿斯拉希望半藏是对的,就像此前他做出的每一次决定。
藤蔓密布,杂草丛生,平滑的石板小径生满台阶。
阿斯拉与半藏都有个不谋而合的建议:守宝妖精真不该吝啬这两三块铜板,他该给这地方找个清洁工。
乌鸦啃食着背靠树桩长眠之人的骸骨,阿斯拉捂住口鼻闭眼跑过—她希望半藏是对的—那只是白泥捏出来的模型,她向自己提醒道。
十六根木桩拦住孩子们的去路。
高矮不一,边缘却都布满钢钉。血迹与蝇蛆排下的卵球吸附其上,像无数片仙境森林中长满蘑菇的洼地。
不—扭曲蠕动的白色蛆虫,自木桩飞起的牛虻蚊蝇—它们蒸腾掉阿斯拉最后几滴天真幻想。这里是会送命的地方,不是天真童话所能涉足的领地。
“哼,这个胆小鬼躲到哪里去了?”半藏斩断一根木桩。这无心之举,也让他发现木桩中别有洞天的真相。
木桩是空心的,蛆虫与肮脏的外壳之内,是整齐罗列的金币,是成排有序的珠宝项链与挂坠,是按照大小与纯度,逆时针排列的宝石。
“嘿,我敢打赌每个木桩里都是这样!”半藏可不想再误砍第二根,这财富不属于自己—不过只拿一把金币的话,它也不会…
它对人类孩童的底线,在此刻崩断。它不再隐忍于黑暗,它对面前放肆无礼的男孩现出真容,腰间是两组远超其身高的剑鞘。
它的五官分布很像是哥布林:尖耳朵,头顶寸草不生,眼神奸细,鹰钩般的长鼻末端向下方低垂。
木片与藤蔓制成的轻甲,又对腹部、胸膛及四肢肘关节做出防护。
至于它体表的土灰色皮肤,半藏与阿斯拉都无法确认,那是守宝妖精在泡泥浴,还是说它就像自己的居住环境一样,从不会自我清理。
脚趾间别着两根断枝的守宝妖精,生于左手的五根长爪抚过它地衣般的苍绿长须—乱动别人的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有预感今日会有访客,风的躁动令我不安,”它,阿斯拉姑且将心中对守宝妖精的代称改为他,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很雄厚,还长着胡子,“可我没想到,天真无邪外表下的孩子,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土色皮肤下的双目,仁慈被吸干,只剩下严肃,只剩下同严肃相伴而生的情感。后来阿斯拉才知道,那第二种情感名为杀意。
半藏与阿斯拉,以屈膝跪拜作为表达歉意的方式。
半藏请求面前的精灵,让他放过阿斯拉,斩断藏宝桩的人是他,想要发起挑战的也是他。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孩子们…离开这里,你的勇气中掺杂着傲慢,”守宝妖精的钢刃对向孩子们的额头,“可你的技艺,还缺少打磨。”
“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我希望找到新的对手,新的目标,”半藏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阿斯拉向后让步,拉长她与剑刃的距离,“镇上的同龄人,我都已击败,他们愿赌服输…我需要新的目标…”
男孩的请求,令守宝妖精陷入犹豫。
可规矩就是规矩,女孩没有做出过于失礼的举动—她可以离开,而跪在自己面前的面前的男孩,他心意已决。
守宝妖精收起双刃,将背影留于孩子们的视线。他为半藏留下一句忠告,没有回头…语气中也不再带有怜悯。
“跟上来,便是做出选择。选择死亡,荣耀,还是生命,它们取决于你。”
听到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时,腰携双刃的守宝武士也不再多礼。男孩还是读不懂他的警告。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言传身教。
半藏感到脚下一冷,断掉的短靴,让他将脚步悬停空中。
正如十余年后,被阿斯拉拦在沼泽边际的雷琳。
“把脚收回去,后退着离开。”守宝妖精将剑刃收回皮鞘。干净利落的格斗技法,半藏也没能看到,他是如何切断这双短靴的。
可半藏选择拔刀迎敌。当男孩的双手探向身后,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利刃,已不复存在。
“在找这个?拿去吧。”守宝妖精摇晃着手中新得到的宝刀,刃背宽宣,一看就是给学徒准备的练习工具,还没能打磨开刃。
半藏的刀刃,被守宝妖精插回面前的土地:他不会重述第三次警告,男孩。把他的玩具刀收好,后退着离开!
“呀—!”半藏彻底被守宝妖精激怒,他也不会忍受守宝妖精三番五次羞辱自己。妖怪以为自己的刀剑很快吗?半藏还能更快!
“狂妄而不自知者,必引火自焚。”半藏的钝刀随守宝妖精的呵斥落下,他的左手掌心也留下永久的疤痕。
既然半藏执意求死,那么守宝妖精也尊重他的选择。
身为影武者联盟的武士,半藏应该知道,长兵刃用于介错砍头再合适不过。
交叉的双刃,架向半藏因恐惧跳动起伏的颈部动脉。
“不!”阿斯拉捡起石块,抓起沙砾与落叶,鼓足勇气将周边的一切丢向守宝妖精的耳朵。她才不管规矩与挑战之类,她只要自己的哥哥活下来!
“谢了,阿斯拉。”半藏在蜷身翻滚后夺回他的刀刃。
他可不会放弃阿斯拉争取来的混乱时间,他会迎难而上,斩断守宝妖精的长爪。
“困兽犹斗…”守宝妖精在向前方挥出刀刃前,为半藏留下他赠予对方的最后一课:半藏该抓住阿斯拉争取来的时间,拿回武器就逃走的。
现在,他必须付出代价。妖精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付出代价的方式是昂贵的。
守宝妖精相信,两个孩子不可能没看到过沼泽前的警示。
挡在利刃与飓风之间的,是女孩柔弱而又坚强的身躯。
“不…阿斯拉…!”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当时会活下来?
因为他敬重勇气,因为守宝妖精敬重勇者。他让男孩带女孩回去包扎伤口,他放二人离开自己的领地,他没有再做刁难。
不过,男孩与女孩在回到家中后,信玄老师的愤怒,可比守宝妖精的愤怒要恐怖千百万倍—阿斯拉也难逃其咎。
因为在半藏选择莽撞时她选择跟随,而非制止劝告,也没有第一时间让信玄知晓。最终的惩罚决定是,他们要带着伤口清扫两个礼拜的落叶。
……
……
“这就完了?一点反转都没有。”雷琳不太喜欢直来直去的故事。
“阿斯拉?”见阿斯拉还是像石头那样坐在原地,背对自己,雷琳可有点不耐烦了。她可不喜欢戛然而止的故事。
阿斯拉回应雷琳的声音,更像是杰克在操控她的声带。阿斯拉的眼神,也由严肃变为空墓般的死寂:“嘿嘿…你知道吗?被守宝妖精砍伤的人,身上会留下特殊的铁屑…当守宝妖精预感自己将要寿终正寝时,它们的灵魂会通过伤口…附入伤者…”
雷琳拿起重剑,倾身向前准备应战。
所以,她是应该称面前的小姐为阿斯拉,还是占据阿斯拉躯壳的守宝妖精?重剑对匕首而言,优势显而易见。
“被妖精附身的人…有六根手指…”阿斯拉走上前来,对雷琳步步紧逼。
十根手指突然盖上雷琳的视线:来吧,数数她有多少根手指?
“这不好笑!你都多大了,还开这种小孩子的玩笑?”雷琳倒在地上,她发誓等她起身过后,要把剑柄当成锤子去报复阿斯拉。
很古老的把戏,可每次都很有用。—阿斯拉也对雷琳露出诡计得逞的微笑。
关于故事的结局,实际上雷琳还有个问题要问。
故事里的女孩阿斯拉就站在自己面前。
那信玄老师与半藏呢?他们现在过得还好么?
他们啊,阿斯拉不敢肯定,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她不想让信玄老师去世的真相,化作悲伤感染更多人。
同样的,她也不希望自己同半藏反目成仇,半藏堕落为邪魁之事传入他人耳中。这些是她的私事,是她所要背负的命运。
“他们都还好,只是道路不同。”阿斯拉为雷琳留下一句谎言。
“哼,至少比你这位鬼故事专家要好,对吧?”雷琳起身反讽道。
阿斯拉没有躲开雷琳剑柄的敲击,一报还一报。
故事时间结束,她们又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