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白佶端了一碗药出来,白佶站在白滢跟前,道:“孩子,这药能散热消暑,快将它喝了。”
彰华双手抬起,试图接过白佶手中的药碗,白佶未曾递去,反而目光坚定道:“让我来。”
白滢愣愣地看着白佶,这个陌生的长者,从方才在田中见到他的第一眼,一股亲切感便从心中油然而生,此刻见他主动要喂自己喝药,心中也不抗拒,这种异样的感觉,是在高正松身上感觉不到的。
彰华默然,见白滢眼中隐隐的期盼,他主动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白佶。
白佶坐下,眼中充满慈爱,用勺子舀起药汁,轻轻道:“孩子,来。”
白滢见他语气温和,朝他轻轻一笑。他就这般一口一口地喂着,恰好在此刻抬头,见彰华款款的目光落在白滢身上,他假装不知,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道:“还未谢过燕王,幸好有你在她身旁。”
彰华一笑,道:“陛下客气了,该是本王谢过陛下才对。”
白滢目光一颤,道陛下何出此言?白佶闭眼摇头,他们父女二人面对这面,却无法相认。床前,清润如幽潭的声音缓缓道来,道:“陛下是因亡国之故,举目无亲。他有一女儿,只是不知是否尚在人间。见你年龄与她相仿,又得我疼惜,想着倘若女儿在身旁,他也希望能看着女儿得一如意郎君,看着他们恩爱生子,待他年老,也可共享天伦之乐。”彰华又望着白佶道:“陛下,心中只要有爱有家,人间何处不是天堂,过去的已成为过去,何不放下,重新开始。”
白滢听完无不动容,北齐国君的事自己略有所闻,虽说这是男人们的战斗,然白佶也是凡人,更是一名父亲,儿子被大火焚烧而死,女儿同自己音讯全无,她有点理解那种彷徨,就像当日醒来,自己失去了记忆,在哥哥与爹爹来寻找自己之时,她也是战战兢兢,那种无力感与漂泊的苦,她略有体会。
白滢缓缓伸出手,拍拍白佶的肩膀,道:“陛下节哀,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你会与她重逢的。”
白佶拭擦眼角的泪珠,道:“你最喜欢吃莲子羹了,孩子,我给你做去。”
白佶走后,白滢不解道:“这,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彰华轻轻点了她的鼻子,目光尽是宠溺,道:“傻丫头,我告诉他的。”
白滢调皮一笑,“我的喜好,你倒是一样不剩地记了过去。”
青年目光坚定而温柔,“我这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善忘,可唯独你的事,我从来没忘记过,也不敢忘,倒是你,什么时候愿意拿出我对你的这份心,来对待我。”
白滢闭眼,“我又感到头疼,”
彰华捏了捏她的脸蛋,道:“你先睡会,我去厨房帮他。”
“嗯。”
黄昏,白滢还未醒来。彰华徐徐步入院中,白佶站在树下,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炽烈,举止间的傲气犹如无形的碧浪,随着目光升腾而起,化为贯日长虹,点亮整片天空。
他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多谢陛下成全。”白佶没有说话。
彰华向前跨上一步,“本王只想同陛下交代,本王有资格做滢滢未来的夫君。”
白佶依旧不语,然而眼眸愈发炯炯有神,他开始看重眼前这个青年了。他淡淡道:“身为她的夫君,也要她心甘情愿才行,可你做到了么?”他的眼眸渐渐暗淡,“何况,你是南翎的皇子,有可能会成为南翎的君主,你又怎么可能为她一心一意。”
彰华冷笑,一字字道:“待大业成就那日,本王愿为她废除后宫。”
白佶眼中的不屑忽然顿住,他没有想到,“废除后宫”此话,竟能出自一个男子之口,世间哪个男子,无不期盼自己三宫六院,左拥右抱。身为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他如此突兀说出,还是闻所未闻的。这一句话,果然对白佶起了很大作用,他的脸色渐渐阴暗,如风雨前夕那翻墨般的乌云,“你肯为她至此,如何能信?”
彰华的笑容不曾褪去。“本王的规矩相比陛下知晓。”
“对待敌人,必要斩尽杀绝,果断狠辣。”
“但陛下没有,因为陛下在本王的心中已是亲人。”
“所以,本王愿向陛下下跪,不用强权。”
彰华再次向白佶跪下,道:“恳请陛下成全我和滢滢。”
彰华所有的傲气,霸气在这一跪后消失殆尽,他从容站起,负手而立,嘴角的笑容变得更为温煦。
白佶一怔,总有一种人会成为王者,他们如这天空的太阳一般,光芒四射,却又能伸能屈,这世间的眼光,从来就无法束缚他们。
这一跪,跪的是由他认可的“亲人”,而不是北齐君主。
彰华是胜利者,却甘心为自己的女儿跪拜他这个失败者,他不在意世俗的尊严。
如何能说他放下面子?他又何须放下面子?
白佶无奈道:“王爷是否以为,以我的力量,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我杀死?”
彰华摇头,道:“看来陛下还不明白本王向你跪拜之意。”
彰华是覆灭北齐的南翎燕王,他向白佶下跪,便是想让他放心将女儿交给他,这是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哪怕他已经身在南翎,在他的掌控下,他仍然要他的同意。因为他当他是滢滢的父亲,他并不会对他动手。
这并非懦弱与忍让,而是包容与尊重。
对曾经对手的尊重与包容,同时成就他的,乃是君临天下的王道与美人在侧的心安。
白佶黯然,这个青年的光芒太过耀眼,难怪他会败在他的手中。
良久,他开口道:“滢滢该是醒了,我们先去看她吧。”三人吃过晚膳后,白滢欲同白佶家长里短,她不知为何见到这名长者,心中总有一条线会被他牵扯,会忍不住想亲近他。不料此举引起彰华的不满,“你这是不打算理我了对不?”
“哪有?”
他硬拉着白滢下山,来到山中一处小溪边,只想给两人制造独处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