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秋实之声徐缓而起,其言每字,皆斩钉截铁:“婉嫔娘娘,微臣所陈,无半句虚言,那些桂花饼,实已掺入三虫三草毒粉!”
“三虫三草毒!”众人皆惊。相传,此毒由蝮蛇、蝎子、蜘蛛等三种毒虫,与断肠草等三种毒药熔炼而成,中毒后毒性将分批侵蚀五脏六腑,终至毒发身亡。
“此毒何来?又如何掺入桂花饼中?”正当蕙兰心烦意乱、思前想后之际,温秋实继而言道:
“……昨夜浅柠公主略食些许,因毒量甚微,故腹痛不剧,微臣曾诊视,当时并未查出,误以为是饮食过凉所致。今晨,公主又食一些,毒量增大,故而毒发,致腹部剧痛!婉嫔所食较少,症状亦不及公主严重。所幸毒粉掺入未多,否则,纵是大罗金仙亦回天乏术!”
皇后追问:“桂花饼何来?”小宫女答:“乃我家娘娘昨夜自醉心殿梅妃娘娘处带回。”言罢,她微微抬头,瞥了一眼蕙兰,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明之意,蕙兰似有所觉,却无所获。
温秋实说话时,蕙兰呆若木鸡,静静聆听。直至闻得小宫女所言,她才恍然大悟,深吸一口气。
“梅妃,宫女所言可是实情?”皇后之声,令蕙兰浑身一震。
恐惧使她通体发麻,声嘶力竭,而她也只能如实回答:“没错,桂花饼是婉嫔从臣妾这里拿走的。
当时,婉嫔来臣妾宫中串门,稍作停留后,恰赶上臣妾要用晚膳。
臣妾想到臣妾这里的膳食是否有浅柠公主喜欢的,便请婉嫔自己挑选一些。婉嫔最终拿走了皇上赏赐给臣妾的桂花饼。”
温秋实目光深邃地看着蕙兰。
婉嫔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
“有何不可?梅妃必定是耍了什么手段,才让婉嫔心甘情愿地拿走了有毒的桂花饼……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看她和婉嫔情同姐妹,私下里却是如此狠毒!”
清脆而刻薄的女声从门口传来,蕙兰看过去,是容妃。
而陪在她身旁,与她一同前来的,正是身着朝服,满脸肃穆的皇上慕容复。
慕容复并未受容妃言语影响,而是眉头紧皱,语气不满:“容妃,你竟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在事情尚未查清之前,仅凭在门口听到的只言片语,就敢如此妄下定论?”
容妃神色一变,赶忙谄媚地改口:“皇上息怒,臣妾也是为人母,不忍见浅柠公主受苦,一时心急,才口不择言,冲撞了皇上!”
慕容复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前走去,似乎对她毫不在意。然而,他的步伐却有意无意地停在了蕙兰身侧。
当蕙兰紧张得身体僵硬时,突然感觉到慕容复伸出了手,那只手带着安抚的力量,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蕙兰猛地转身,目光与慕容复的眼神交汇。
在这一刹那,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坚毅和沉稳,他的表情毫无波澜,但却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向她传递着信任和支持。
慕容复微微颔首,此细微动作,似在告知蕙兰:“莫怕,有我。”刹那间,一股暖流涌上蕙兰心头。
于这偌大王宫中,她孤身一人,面临诸多压力与挑战。
此刻,慕容复这一点头、一拍肩,给予她所需温暖、支持与信任。这一丝温暖宛如黎明前曙光,让她不再孤寂,有了继续前行之勇气。
她眼眶渐湿,心怀感激。想到即便温秋实不知蕙兰真实身份,此刻亦怀疑她。
而眼前男子,虽名义上为蕙兰夫君,然实际上,她对其一无所知。
然,此时此刻,蕙兰望着他坚定又温柔之眼眸,凭直觉相信,他是睿智、强硬的,是可洞悉一切、不会让她受冤屈的。
慕容复未再追问下毒之事,而是关切询问温秋实:“温太医,婉嫔和公主可安好?”
温秋实恭敬答道:“回禀皇上,娘娘和公主已无恙。”
“甚好,甚好。”慕容复松了口气。
稍作停顿,慕容复脸色骤然沉下,他边往外走,边低声命令道:“好生照看公主,你们,都随朕出来!”
蕙兰知晓,皇上定要彻查下毒之事。
她心跳如鼓,喘息急促,缓缓步出,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亦不知能否自清。
西偏殿内,未能入暖阁的嫔妃们,神色惊惶,交头接耳。
见皇上皇后携蕙兰、容妃、婉嫔及温秋实出来,即刻静默。
因其他太医当值,便先离去了。
慕容复于上首椅中落座,目光如炬,直视蕙兰,单刀直入:“梅妃,朕记得桂花饼是赐你食用,为何送予沐汐?”
救治沐汐公主全程,蕙兰虽惊恐,却一直思考前因后果。
但她初来乍到,除皇后和容妃外,并不知晓姐姐与宫中其他嫔妃的恩怨。
故而,绞尽脑汁,也不知何人嫁祸,更不明动手环节。
此刻面对皇上质问,她起身,行至殿中,跪地,肃然讲述事情经过,最后道:“皇上,沐汐年仅七岁,臣妾素喜她,岂会下此毒手?皇上若不信,可审问醉心殿宫人!”
思菱旋即跪地,带哭腔道:“皇上,娘娘所言句句属实啊!”
思冰也附和:“皇上,奴婢可以作证,饭食皆由奴婢等准备,皇上所赐桂花饼直接摆于餐桌,娘娘实无机会接触桂花饼。”
慕容复仍一脸沉思,不语,亦看不出态度。
彼时,蕙兰心中正忐忑难安,忽见不远处的婉嫔在宫女搀扶下,款款走出,跪地行礼。
历经适才变故,她嗓音略有沙哑,然所言字字温柔坚定:“皇上,臣妾与梅妃交好,她对浅柠公主素来疼爱,断不可能是她……臣妾以为,其中必有内情!”
殿内一时肃穆无声。
只见温秋实向蕙兰所立之处看去,稍作迟疑,亦起身,沉声道:“皇上,微臣初闻桂花鸭乃梅妃娘娘赠予沐汐公主时,亦曾生疑。
但据微臣所见,梅妃娘娘闻知公主中毒后,焦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力主先救公主。依微臣之见,若她当真有害公主之心,又怎会竭尽全力救公主呢?”
皇上看向温秋实,面上动容。
恰在此时,容妃忽而轻笑,柔道:“梅妃人缘倒是不错,竟有如此多人为她求情。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本宫看来,皆是些强词夺理之辞。
醉心殿宫女皆为梅妃亲信,自会向着她,为她辩解,其言如何信得?婉嫔仅凭直觉信梅妃,更是荒唐无稽,只怕是被梅妃平素的亲昵善意所蒙蔽。
至于温太医所言,初听似有理,实则经不起推敲。梅妃所表露的焦急关切,兴许是早知三虫三草毒毒性剧烈,故作姿态罢了。
臣妾知晓,温家和梅妃娘家乃是世交,温太医与梅妃自幼相识……对了,听闻温太医与梅妃之妹已定亲,身为未来妹夫,自然要千方百计为妻姐洗脱罪责了。”
容妃的花言巧语令蕙兰怒不可遏,临了的“未来妹夫”“妻姐”二词,更是如利剑般直刺她的心窝。
“姐姐,你将我留在宫中,在我尚不明就里之时,便遭此污蔑,叫我如何摆脱困境?”想到此处,蕙兰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悲愤交加之际,她索性不再畏惧,猛然提高音量,切齿道:“皇上,容妃如此言说,臣妾便是跳进黄河也难以自清了。
然而,三虫三草毒粉并非寻常之物,顺藤摸瓜,必能找到蛛丝马迹,请皇上彻查此事,还臣妾一个公道!”
继而,她眼神冷冽地扫过眼前那一张张或妩媚或俊俏的面庞,沉声道:“究竟是谁下的毒,诸位心知肚明。诬陷他人,谋害公主,对一个稚子下此毒手,必遭天谴,必遭报应……”
而我邓蕙梅以自身之性命、父母之性命、邓氏一族之荣辱起誓,绝未毒害浅柠公主!
皇上凝视蕙兰许久,蓦然厉喝:“路德海!”
一名立于皇上身后的小太监,仿若正走神,闻得皇上之声,浑身一抖,匆忙上前跪地,惶恐道:“奴才在!”
皇上紧紧盯着他,平铺直叙地问道:“朕昨日命你将新制桂花饼送予梅妃,你是如何送的?”
路德海抬头,眼神闪烁地望了皇上一眼,稍显局促地答道:“回禀皇上,奴才提着食盒,路经冰泉宫,恰逢安嫔娘娘,她留奴才小酌一杯,奴才……奴才便在冰泉宫稍作停留……”
皇上冷哼一声:“好个狗胆包天的奴才,竟敢对朕的旨意如此敷衍……说,你喝茶时,给梅妃送的食盒置于何处?”
路德海尚未答话,却见一旁端坐的安嫔,忽地身形摇晃,几欲跌倒。额头亦渗出汗珠,如黄豆般大小,沿鬓角流淌,滴落在其苍白瘦削的面颊上。
身旁的小宫女赶忙扶住她,连声呼喊:“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皇上眼神深沉地扫了安嫔一眼,似乎仅这一眼,他便已洞悉一切。
他不再看安嫔,而是继续面色凝重地审问跪在他面前的路德海:“说!”
安嫔艰难地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到殿中,在离蕙兰不远处,扑通一声跪下,俯身叩头:
“皇上,您莫要再为难海公公了,一切皆是臣妾所为。是臣妾,假意请德公公喝茶,而后趁机在送给梅妃的桂花饼上撒下毒粉……”
她语速极快,毫无迟疑与犹豫。在场众人皆惊,连蕙兰也不例外。
未想到,安嫔竟会主动认罪。
或许是她见大势已去,皇上已然察觉异样,顺藤摸瓜追查下去,不久便能查到她身上,故而不得不认罪。
但是,蕙兰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当时,安嫔应只知晓那食盒是送往醉心殿的,她又如何能猜到我会让婉嫔拿走……所以……安嫔的本意,并非是要害浅柠公主,继而嫁祸于我。”
皇上眼神冷峻,紧紧逼视着她,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语气严厉地说道:“你并非想谋害沐汐,也并非想嫁祸梅妃,你的本意……是想害死梅妃,是也不是?”
安嫔笑了,那笑容在蕙兰眼中,散发着阵阵阴森恐怖:“皇上圣明,臣妾曾饱尝失子之痛,又怎会去谋害一个孩子,将这等锥心之痛强加于婉嫔?更何况,臣妾与她无怨无仇。
不错,臣妾早有杀梅妃之心,昨日实乃千载难逢之机……孰料,阴差阳错,她竟然将那些桂花饼送给了浅柠公主,苍天无眼,竟眷顾梅妃这等罪大恶极之人!”
蕙兰蓦地看向安嫔,安嫔亦直视着她。她的面庞消瘦,一双眼睛大而突兀,如此直勾勾地盯着蕙兰,仿佛欲用目光在她身上挖出一个洞来。
这一刻,蕙兰的心如坠腊月寒湖,通体冰凉。
“姐姐与安嫔究竟有何仇怨?竟令她恨之入骨!”
一时间,对于安嫔的所作所为,蕙兰不知该厉声斥责,还是静观其变。
正在她犹豫之际,只听皇上的声音传来,饱含愤怒与痛心,在她耳畔响起:
“荒谬至极!朕念你失子之痛,对你体谅有加,心怀怜悯,你却不知悔改,一意孤行,这次更是对梅妃起了杀心,害得浅柠无辜遭殃,差点儿丢了性命,朕绝不再姑息!”
安嫔强撑起身,忽地向皇上扑去,然终因体力不支,行走数步,便缓缓倒下。
她匐于地上悲呼:“皇上,衡儿必是梅妃所害,当夜唯有她途经冰泉宫,除她还能有谁……
皇上,衡儿亦是您的亲儿,年仅四岁,一皇子,就这般不明不白地失踪了,您让妾身如何释怀……”
蕙兰听安嫔此番话,毛骨悚然。
“安嫔之子,年仅四岁的皇子,于深夜失踪?”
皇上悲痛之声,证实蕙兰所猜:“安嫔,衡儿失踪,朕亦痛心,如你所言,他亦朕之骨肉,朕岂会不念?此一载有余,朕从未停止寻他。
然,你莫因失子,便污蔑构陷他人,你言煜儿为梅妃所害,证据何在?岂可无凭无据,欲害梅妃性命?你如此心肠,上天岂会眷顾于你,衡儿又如何能寻得?”
末语,击溃安嫔。
她怔愣片刻,瘫于地上,放声大哭。
皇上灰心冷意地看她一眼,低声下令:“安嫔蓄意谋害梅妃,殃及浅柠公主,恶毒至极,迁至离宫,无诏永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