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用冷厉的目光凝视着她,嘴角却挂着一抹温和的笑容,语气平缓地说道:“罢了,念瑶姑娘心地善良,心思单纯,理应不会留意到此类阴险狡诈之事……好了,快些回去吧!”
她呆立当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许久之后,终究还是未发一言。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去。
夜色已深。
林念瑶走后,蕙兰依旧毫无睡意。
她的心中,烦闷难耐。
通过林念瑶刚才的一番言语,蕙兰明确断定她必定查清了温秋实药箱的事。
而她最后对蕙兰的提醒,也表明蕙兰此次在船上的遭遇,的确与端贵妃有关。
所有的内情,林念瑶理应知晓,亦或,曾在无意间瞥见什么。
但是,她即使对端贵妃心怀不满,也真心不愿让蕙兰再受到伤害,却还是为了维护端贵妃,对蕙兰三缄其口。
“我该如何行事,才能从林念瑶这儿寻得突破?这也是我唯一能够扳倒端贵妃的方法。如若不然,我再继续一味忍耐,谁知她还会如何算计我?她对烁儿的刻意亲昵,定然别有用心。”
蕙兰心烦意乱地思索着,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
暮春和煦的晚风拂入,夹带着蔷薇花的芬芳。
她深吸一口气,刹那间,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脑海中浮现。
“想要让林念瑶不再维护姐姐,首先需得让她认清姐姐的无情狠辣,明白姐姐为了争宠不择手段。”
蕙兰想起花如从思冰口中套话的情景,冷冷地笑了。
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蕙兰缓缓走过去,斜靠在床榻上,出神地望着床边薄如蝉翼的轻纱帷幔,在夜风中轻柔地飘拂着。
她心中暗自思忖,“要怎样做,才能在反击端贵妃的同时,不伤及林念瑶。不仅不能伤害她,还要让她名正言顺、堂堂正正地,和温秋实相守。”
正紧张地思索着,寝殿的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蕙兰没有抬头,只当是思冰或者思菱进来了。
这时,耳畔传来关切的声音:“怎么这么晚了还开着窗?小心着凉!”
蕙兰惊愕地抬起头。眼前,站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一时间,她心中百感交集。
沉默片刻,她还是轻声问道:“皇上,您今晚不是在碧霄殿陪端贵妃吗?”
慕容复审视着蕙兰,在她身边坐下,微微一笑:“谁说朕去陪她了……”
顿了一下,他又伏在蕙兰耳边问道:“怎么?吃醋了?”
蕙兰笑了笑:“您是皇上,并非臣妾一人的夫君……臣妾,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慕容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幽幽地叹息:“兰儿,朕注定要辜负人,要么辜负你,要么辜负她们……朕去碧霄殿,并非宠幸端贵妃,而是为了你!”
蕙兰猛地转过身,瞬间明白了什么:“皇上是去问端贵妃是否知晓内情吗?她怎么说?”
慕容复摇摇头,眉目肃然:“朕根本没有问她是否知道,朕只是把我们二人的过往、以及你的真实身份,都一一告诉了她!”
蕙兰浑身一颤,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慕容复一脸沉稳:“兰儿,你害怕端贵妃知道此事,无非是怕她以此为要挟,威胁、拿捏你。她也同样觉得此事关系重大,才费尽心机,想要拿到确凿证据,以期有朝一日向朕告密……
既然如此,朕便亲口告诉她,朕什么都知晓。朕爱慕之人,本就是你。所谓的冒充入宫欺君之罪,不过是命运拨乱反正罢了……如此一来,她所掌握的秘密便不再是秘密,她暗中调查的一切也都失去了意义……
你想想,朕都不在乎的事,她还能如何?难道还敢捅到文武百官那里去……借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
蕙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似乎被这傍晚的暖风轻轻拂过,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慕容复用坚定的声音接着说:“朕也会寻个恰当的时机,将这一切告知太后……她或许会大惊失色,或许会觉得难以置信,或许会一时无法接受……
但朕会让她明白,如果没有你,朕在十几年前,就已命丧五弟之手……太后深明大义,她终究会理解的……如此,你便再无需忌惮了!”
他轻抚蕙兰的面颊:“有些事,朕不追究,是因为时机未到,并非朕愚昧无知……朕是皇上,需要统观全局,全盘考虑。
而后宫与前朝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朕需要时间,慢慢来。你放心,蕙儿,朕此生,绝不负你!”
慕容复的脸上,虽带着淡淡的笑容,但眉梢眼底,却难掩愤慨与不甘。
一瞬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迅速弥漫了蕙兰的全身。
“他什么都知道,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蕙兰思索片刻,感觉确实如此,
“在我分娩那晚,千钧一发之际,温秋实给我的救命药竟不翼而飞;而此次,姐姐回宫的计划前脚被破坏,我后脚就被白元推入江中。
所谓巧合,不过是处心积虑的阴谋罢了。以皇上的睿智,又怎会看不破这背后的真相。可惜,洞悉一切的他,却依然只能佯装不知,听之任之。”
“给朕时间,容朕慢慢来!”
这句话,让蕙兰在感动之余,亦有一丝隐痛。
即便身为万人之上的帝王,也并非无所不能,更不能随心所欲。他要考虑的方面太多,要操劳的事情太多。前朝后宫、江山社稷、文武百官、黎民苍生……无一不需要他审慎权衡。
端贵妃的背后,是林家强大的势力。她的父亲宁安侯,和兄长荣威将军,皆是皇上无法忽视的社稷之臣。
蕙兰黯然沉默,“罢了,既然他什么都知道,却只能暂时忍耐。那么,我还是收敛锋芒吧。不主动挑起事端,也不再徒增他的烦恼。等他,等时机成熟!”
蕙兰依偎在慕容复怀中,良久之后,深深地凝视着他:“臣妾都懂……也不想与任何人起争执,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抱紧蕙兰,温柔而深情:“你等着,兰儿,朕会竭尽所能,护你一世安稳……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说着,他的手臂愈发用力,似乎想将蕙兰揉进他的怀里,亦融入他的怀里。呼吸,渐渐沉重急促起来。
终于,他的头缓缓低下,吻上了蕙兰的唇。寝衣滑落,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落在白皙的肌肤上,宛如黑夜撕裂皑皑白雪。
他的唇,他的手,仿若雪地中的炭火,炽热滚烫。此番销魂,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蕙兰紧闭双眸,长叹一声,沉入梦境般的缱绻之中。
回宫后的第三日,慕容复诏令六宫,正式册封蕙兰为兰贵妃。
圣旨传至醉心殿时,蕙兰带领阖宫的宫女和内监,跪在正殿的廊下,神情肃穆庄严,聆听路德海用尖细的嗓音宣读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梅妃邓氏,四皇子生母,出身名门,蕙心兰质,芳容姣好,温婉恭顺,深得朕心。册封为贵妃,赐号兰,钦此。
蕙兰叩头谢恩,恭恭敬敬地接过诏书,在思冰和思菱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一时间,醉心殿上下欢声雷动,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蕙兰册封为兰贵妃的同日,婉嫔秦书颜晋封为婉妃,欣贵人杜青芙晋为欣嫔,平素交往不多的韩贵人韩玉珂,也晋升了位份,册封为韩嫔。
自蕙兰正式册封为贵妃后,端贵妃见到她,便如变了个人一般,笑脸相迎,异常亲热。
蕙兰深知其中缘由,她自然不会消除对自己的恨意,不过是慕容复的那番话,以及自己如今的位份,让她有所忌惮罢了。
然而,蕙兰对端贵妃的反击计划,在种种权衡之下,只能暂时搁置。
后宫,也在她们二人的旗鼓相当、平分秋色之下,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睦。
蕙兰忙于陪伴抚养烁儿,忙于处理醉心殿的内外琐事。
当下最让她头疼的,便是秋苓的安置问题。将她带回后,蕙兰虽让她留在醉心殿,并拨了西偏殿给她居住,但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
后宫之中,除去太后及前朝遗留的太妃太嫔们,便是现今的六宫嫔妃,还有伺候各宫主子的宫女内监。
然而秋苓的身份,既非主子亦非仆人,自然不能让她长久留在宫中。
尤其是蕙兰所住的醉心殿,乃是慕容复时常逗留之所。
秋苓在此处待久了,难免会遭人非议。几番思索,蕙兰决定等父母从江南省亲归来后,将秋苓送入邓府。
邓家仅有蕙兰和蕙梅二女,如今蕙兰入宫,而蕙梅,怕是此生只能留于江南了。
蕙兰心想:“不如让爹娘收秋苓为义女,一来,此刻可以陪伴他们;二来,也能为秋苓觅得一门好亲事。如此,也算是报答了她昔日的救命之恩。”
主意已定,她便吩咐思菱前往西偏殿,将秋苓请至正殿的暖阁。
秋苓很快便来了,向蕙兰请安后,轻声问道:“兰贵妃传召民女,不知有何要事?” 恭敬顺从,无有疏漏。
蕙兰暗自打量她。崭新的樱桃红软绸罗裙,衬出她苗条纤细的身姿,或许是这段时间无需再受风吹日晒,原本黝黑的肌肤,也变得白皙细嫩了许多。
她本就是个漂亮的姑娘,如今又有了上等的衣料首饰相配,更是娇艳如花。
这段时间,蕙兰暗中嘱咐思菱,让她对秋苓多加留意。
这倒也不能怪蕙兰不信任秋苓,她当初毫不犹豫地选择随蕙兰入宫,让蕙兰觉得甚是奇怪。
入宫后,秋苓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宫中的生活。
她为人谦逊低调,从不以蕙兰的救命恩人自居,对蕙兰恭敬顺从,对醉心殿的下人,也礼数周全。诸多事务,能自己动手的,绝不假手他人。
连蕙兰身边伺候的丫鬟,也都与她相处融洽,对她赞赏有加。
秋苓很是知礼,慕容复每每到醉心殿时,她都会在西偏殿等候,从不轻易出来。
据思菱所言,唯一有些异常的,就是每日清晨和傍晚,秋苓会趁宫内人少走动时,四处闲逛,似乎在寻找某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出格举动。
见秋苓进来,蕙兰没有过多寒暄,让她坐下后,便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
秋苓凝视着蕙兰,犹豫片刻后,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不知国公和夫人,何时回京?”
蕙兰简洁明了地回答道:“大约两个月后!”
她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眼睛转了几下,似乎在盘算着什么,口中喃喃道:“两个月……足够了……”
蕙兰诧异问道:“足够了?什么足够了?”
她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还能和娘娘再相处两个月,对民女来说,已经足够了,荣幸之至……一切都听娘娘的安排,您让民女去哪儿,民女就去哪儿!”
蕙兰不动声色地审视着秋苓,原本对她的怀疑,此时更是加深了几分。
秋苓迎着蕙兰的目光,坦然一笑,笑得落落大方,倒是让蕙兰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
此刻,蕙兰心中,只盼望着父母早日归来,好让她妥善安排秋苓。免得秋苓留在宫中,自己整日忧心忡忡,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除了秋苓,同样让蕙兰心神不宁的,还有林念瑶。
蕙兰回宫那晚,她连夜赶来,明明说自己已经决定,要立刻离开京城,去襄阳找温秋实。
然而,数日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传来。
林念瑶欲离京城,必先出宫归娘家。然,端贵妃未回太后,碧霄殿亦风平浪静。
此说明,林念瑶仍留宫中,更未启程寻温秋实。
否则,妹为一男子私逃京城,端贵妃岂能安之若素?
令蕙兰疑惑者,乃林念瑶去意已决,何以滞留宫中?留于宫中,却又如消失般,再未露面。
那日清晨,思冰匆匆自外归,面带神秘激动之色,入门即压低嗓音,迫不及待道:“娘娘,奴婢探得……念瑶姑娘,为端贵妃所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