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贵妃气结之余,也别无他法。
无奈之下,她只好再次派自己的贴身宫女花如去求慕容复,想尽快回碧霄殿。
结果,花如吃了闭门羹,连慕容复的面都没见到。
六日后,温秋实由荣威将军林鸿飞接入京城。
短短数日,自襄阳抵京,必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林鸿飞旋即求见慕容复,温秋实获准入宫为林念瑶诊病。
温秋实进宫当日午后,蕙兰刚用罢午膳,与四皇子烁儿嬉闹片刻,乳母便将其抱走,哄其午睡。
蕙兰自觉身体略有疲惫,便顺势倚在软榻上,欲小憩片刻。
恰在此时,路德海突然到来。
他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说道:“娘娘,皇上有旨,命您即刻前往崇明殿!”
自御花园刺客事件后,蕙兰已数日未见慕容复。
她总觉得,自欣嫔有孕以来,她与慕容复之间,似有一层难以言喻的隔阂。
此刻,慕容复突然传她前去,倒是让她有些惊讶。
然而,蕙兰并未多问,迅速起身,在思冰思菱的陪同下,随路德海出了殿门。
醉心殿正门处,有抬着步辇的宫人,正悄然无声地等候着。
路德海快走几步,陪笑道:“皇上说今日天热,恐娘娘晒伤,特意嘱咐奴才为娘娘传了步辇!”
蕙兰轻轻叹息一声:“皇上,他终究还是在意我的。”
思冰和思菱扶蕙兰上了步辇,早有宫人上前,殷勤地撑起华盖,遮住已有热度的阳光。
蕙兰悠然地坐在步辇上,看着四周明媚的初夏风光,不由自主地想起去年的同一时节。
彼时,她正身怀烁儿,而慕容复远在西南。
那段日子,她心中满是担忧和思念,最大的期盼,便是慕容复能够平安归来。
一路沉思,崇明殿转瞬即至。
平日里见皇上,皆是在正殿。蕙兰对慕容复端坐于龙椅上,威严肃穆之景,已颇为熟悉。
今日,路德海却直接将她带至东偏殿的暖阁。
她步入其中,暖阁的窗户大开,夏日温热的南风徐徐吹入,一室明亮的光线中,身着便装的慕容复,正立于窗下,笑容满面地望着她。
慕容复身着月白色锦衣,仅在腰间束明黄色宽腰带,身形修长,风度翩翩。
蕙兰,则恰巧身着一袭桐花般浅淡的紫色长裙。
她行至近前,请安后,便亭亭玉立于慕容复身侧,甚是相得益彰。
慕容复执起蕙兰的手,不住地端详着她,却迟迟不语。
蕙兰有些惶恐不安,终是按捺不住,恭敬地问道:“皇上这会儿传臣妾过来,可是有何急事?”
慕容复眼神微微一滞,便斩钉截铁地回答:“自然!”
蕙兰心跳骤然加快,听他的语气,似有大事发生。却听他在自己耳边轻声道:“朕想你了……这算不算急事?”
她脸不禁一红,他已扳着她的肩,让她面向自己,有些哀怨地叹道:“兰儿,你何时与朕如此生疏了……”
他话未说完,忽听路德海在外通传:“皇上,端贵妃求见!”
慕容复松开蕙兰,眉头微挑,语气冷淡:“传她进来!”
片刻后,端贵妃缓缓走进暖阁。蕙兰不禁大吃一惊,“她这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待看清她的模样,蕙兰更是吓了一跳。
不过数日,端贵妃整个人已瘦得脱了相,她面色惨白,额头渗出汗珠。走起路来,脚步踉跄,居然也无人搀扶。
她一进门便双膝跪地,声音带着明显的气喘,却强作镇定,朗声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慕容复看了她一眼,关切地问:“端贵妃不好好歇息,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端贵妃抬头,目光复杂地从蕙兰脸上掠过,才轻声回答道:“皇上,臣妾的伤已无大碍……恳请皇上让臣妾回碧霄殿吧,臣妾挂念着妹妹,实在难以安心!”
慕容复皱起眉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反问:“哦?已无大碍?”
端贵妃迟疑片刻,咬了咬嘴唇,终于坚定地回答:“是的,臣妾刚刚来崇明殿……是自己走来的,皇上尽可放心!”
蕙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怪不得端贵妃的气色如此之差,面容憔悴,有气无力。
想想看,从御花园的小屋,走到崇明殿,那是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别说她一个初愈需要静养的伤者,就是正常人,在这烈日炎炎的正午,步行至此,怕是也累得够呛。
就在这一瞬间,蕙兰突然明白了慕容复如此安排的深意。
“皇上坚持要等静贵妃伤口痊愈后才允许她回碧霄殿,所以,她若想早日回去,就不能再装作伤势严重的样子,必须让自己尽快康复。
但恢复得越快,就越能说明她所受的不过是皮外伤。众目睽睽之下,那手持利刃的凶徒,气势汹汹,直奔廷儿而来。偏偏刀落到端贵妃身上,就变成了点到即止的轻伤。
如此一来,端贵妃所做的临危不惧、舍身救皇子之举,就颇值得玩味了。但凡明眼人略加思索,便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闻端贵妃所言,慕容复轻笑一声,语带讥讽道:“这么快就好了,这刺客……倒是对端贵妃手下留情了!”
端贵妃身躯一颤,满脸震惊地看向慕容复,面无血色。
她嘴唇哆嗦着,声音如蚊蝇般嗫嚅道:“是臣妾命大,侥幸逃过一劫!”
慕容复冷笑着颔首:“侥幸?端贵妃确实够幸运!”
端贵妃聪慧过人,此时定然听出慕容复话中的深意。
她深知高翰和彤云虽已自尽,死无对证,但对于这场迷雾重重的刺杀事件,慕容复心中恐怕早已有了定论。
她强行跪着,早已冷汗淋漓,闭口不言,生怕自己说错话。
蕙兰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感慨万千。
“端贵妃这一次,真是弄巧成拙,本以为天衣无缝的阴谋,最终却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恙,连轿辇都不传,就这样一步步,在烈日下艰难地走了过来。
若不如此,就只能一直屈居于御花园的小屋。而她的碧霄殿,早已乱成一团。
其实,她的伤,哪有这么快就痊愈?
皇上用这种手段,不动声色地给了她一番训诫和惩处。让她心知肚明,却又有苦难言。”
慕容复直视着跪在地上的端贵妃,许久之后,才缓缓道:“既然无事,那就回去吧……”
端贵妃吃力地站起身,或许是扯到了伤口,她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脸上,也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
慕容复见状,眉头紧蹙:“端贵妃怕是在强撑吧,依朕之见,你这伤,还得再休养一段日子……”
端贵妃似乎被吓到了,急切地辩解:“皇上,臣妾……”
慕容复打断她的话,沉声道:“好了,回碧霄殿吧,安心养伤。你的身体状况不佳,不宜过度操劳,需要好生休养……日后,后宫诸事,就交由兰贵妃打理吧!”
端贵妃猛地抬头,如遭重击般,直直地看着慕容复。
一旁的蕙兰,也是惊愕万分。
她们万万没有想到,慕容复会在这个普通的午后,用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剥夺端贵妃掌管六宫的权力,转手交给了蕙兰。
慕容复说完,侧过身看向蕙兰,沉声道:“以后就有劳兰贵妃了!”
蕙兰如梦初醒,快步上前,跪地叩拜,不卑不亢道:“多谢皇上信任,臣妾定当尽心尽力,绝不辜负皇上!”
蕙兰口中如此说着,目光坚定地看向慕容复,丝毫不看身旁的端贵妃,也不顾她会以怎样的眼神看自己。
虽然,蕙兰对权力并无太多渴望,但既然这份权力到了自己手中,她自然不会轻易放弃。
况且,有了掌管六宫之权,日后,她也能更加主动,不至于处处被人掣肘。
但端贵妃,她会就此罢休吗?觊觎已久的皇后宝座,如今离她又远了一步。
然而,不过片刻,端贵妃便恢复了镇定,她知道此时再去争辩,也是徒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不紧不慢,沉稳地说道:“多谢皇上关怀,日后,兰妹妹怕是要辛苦了……若无其他事,臣妾就不打扰皇上了,臣妾告退!”
目送着端贵妃离开暖阁,蕙兰突然意识到,“她之所以如此匆忙赶来,声称自己伤口已经痊愈,不管不顾。肯定是因为得知温秋实已经进宫。
以她的精明,怎会不怀疑妹妹林念瑶这场病来得蹊跷?不知她回去后,见到温秋实和林念瑶,会作何反应?而她精通药理,是否会在林念瑶身上看出破绽?”
蕙兰这般想着,心不禁揪了起来。
“温秋实已经回来了,他和念瑶也已经见了面,千万不要因为端贵妃,前功尽弃啊。”
蕙兰怔怔地望着窗外,耳边,突然传来慕容复严肃的声音:“瞧你心神不宁的样子……走吧,朕陪你去碧霄殿看看!”
蕙兰回过神。慕容复的话,分明是误会自己在想着温秋实,脸瞬间红了,连忙辩解:“臣妾没有心神不宁。”
慕容复的声音变得严厉,嘴角的笑意却掩饰不住:“怎么?你在碧霄殿安排了一出好戏,不想去看看这出戏的结局吗?”
在蕙兰惊愕的注视下,他终于笑了起来:“还以为朕不知道呢?你也不想想,没有朕的配合,你能这么顺利吗……还有,如果朕置身事外,你准备如何收场?”
慕容复的笑容,让蕙兰知道他的这番话并非责问。
她原本紧绷的神经,很快放松下来,不禁想到,
“自从明白他对我的心意后,我也很想像他说的那样,与他坦诚相待。但在现实中,他是尊贵无比的君王。对他的仰望和敬畏,注定我们不可能像寻常夫妻那般,可以随时敞开心扉,无话不谈。
所以,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包括我的很多感受,都只能埋在心里,对他有所隐瞒。没想到,这次我暗中进行、不为人知的筹谋,他竟然了如指掌。
事到如今,蕙兰只能坦然承认:“臣妾这么做,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帮念瑶姑娘,她被端贵妃困在宫里,已经很久了!”
慕容复看着蕙兰,用沉稳的语气说道:“别人欺瞒朕,都是因为做了坏事……你可倒好,明明在做善事,居然也不敢让朕知道。其实你若早告诉朕,让朕来做主,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蕙兰也笑了。
慕容复的话,如同此刻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下,没有炽热的温度,却带着温暖的气息。
她有些难为情地问:“皇上,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蕙兰,笑得很是自得:“路德海遇到碧霄殿的宫人,见他们正肩挑手提地往御花园那边送东西,便问了一句,对方说是你让送去的。
他回来对朕提及此事,朕觉得有些奇怪,你怎么会无故插手碧霄殿的事?其中必定另有缘由。
果然,第二天就传来林念瑶身患重病的消息,紧接着荣威将军过来求情,说妹妹之前的病是温秋实给医好的,要去襄阳把温秋实再请回来。
其实早在你生烁儿那晚,朕就看出来了,林念瑶对温秋实非同一般。只不过后来闹出那么惊险的一幕,朕一心只顾着你,也没来得及细想。
前因后果这么一联系,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君子成人之美,所以朕也就暗中帮着你……若是没有朕的默许,你以为那些太医们都是吃素的,连真病还是假病都看不出来!”
蕙兰喜不自禁,赶忙跪下,满心感激地说道:“皇上日理万机,儿女情长之事,臣妾实在不敢烦扰皇上。却不知,皇上一直在臣妾身后,暗中相助。
皇上所言极是,如果您来做主,臣妾也无需如此费尽心机……念瑶姑娘对温秋实一往情深,皇上就成全他们吧!”
慕容复收敛笑容,将蕙兰扶起来,轻轻叹息道:“朕知晓你的心思,之所以怕烦扰朕,是怕朕为难吧?朕即使身为皇上,也有许多无奈之时,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
就拿这次御花园行刺事件来说,其中的内情,朕心中如明镜一般,却还是不能立刻将真凶绳之以法……朕需要权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听他话中有话,蕙兰便直言问道:“那个高湛,他究竟是如何混进宫的?据臣妾所知,那天上午,皇上您宣了荣威将军进宫,还特意叫了臣妾过去……”
他冷冷一笑,才意味深长地说:“那天,朕不仅宣了荣威将军林鸿飞,在他之后,还宣了宁安侯林正轩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