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满脸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林念瑶，沉凝问道：“你说什么？杜青芙害你姐姐滑胎，致使其丧失生育能力，而你姐姐竟然默不作声，不仅未向太后和皇上告发，让他们严惩杜青芙，反而佯装若无其事，就这般轻易地放过了她？这怎么可能？”
    林念瑶语气坚定地答道：“我也曾这般问过姐姐，姐姐解释说，她当时深思熟虑过，如果将此事闹大，确实能让杜青芙受到惩处，但与此同时，她不能有孕的消息，也会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便是两败俱伤。身为嫔妃却丧失生育能力，虽是遭人陷害，可除了收获他人短暂的怜悯，还能得到什么？又有何前途可言……故而姐姐权衡利弊，选择三缄其口，权当自己从未有过身孕……
    好在这之后不久，杜青芙就因给宫外的恋人写信，被人当场抓获，直接囚禁离宫，也算是受到了应有的责罚！”
    稍作停顿，她又愤愤不平地说：“谁能料到，数年后，杜青芙还能从离宫出来，不仅卷土重来，还怀有身孕……苍天真是不公！”
    蕙兰将信将疑地看着林念瑶，从不知道，杜青芙和端贵妃之间，竟还有这般过往。
    这会儿细想，她们俩关系不睦，倒也是事出有因。
    “端贵妃向来对他人和颜悦色，唯独见到杜青芙时，冷眉以对。此次更是处心积虑，妄图把我深夜落水以及御花园刺客事件，都归咎于杜青芙。
    难道这一切，皆因二人宿怨而起？端贵妃对杜青芙心怀仇恨，伺机报复？然而，杜青芙留给我的印象，使我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她会残害端贵妃腹中胎儿，致使其无法再孕。
    杜青芙进宫前，已有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迫于父母之命，才无奈进宫选秀。如此说来，她应是消极避世之人，又怎会主动加害位分高、家世好的端贵妃？”
    这般想着，蕙兰狐疑地问林念瑶：“本宫曾听太后言，你姐姐通晓药理，烁儿上次染风寒，便是她亲自调整了太医的方子……既是如此，叶青芙送她的鸽子汤中若放了大量堕胎药，她怎会毫无察觉？”
    林念瑶一怔。
    她似乎从未想过此问题，良久，才答道：“许是姐姐那时与杜青芙交好，不曾料到她会加害自己，故而放松了警惕！”
    蕙兰沉默不语，心中疑虑更甚。
    如此解释，未免太过牵强。
    端贵妃何等精明缜密之人，怎会如此轻率？
    后宫之中，亲姐妹都可能反目，何况是半路相识的杜青芙？
    即便关系再好，定然也会有所防备。
    而且，杜青芙如此算计端贵妃，她却能一直忍气吞声，只因害怕他人知晓自己无法生育。
    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此事，能瞒得了一时，又岂能瞒得了一世？
    若杜青芙根本未曾加害端贵妃，她对妹妹编造这番谎言，又有何意义？
    深思熟虑后，蕙兰仍觉端贵妃这段不为人知的经历，疑点重重。
    她突然间想起什么，忙问林念瑶道：“这些话，你姐姐是何时告知于你的？”
    林念瑶偷偷看了蕙兰一眼，才小声道：“就是前不久，我准备赴襄阳寻温秋实，被姐姐发现后，她将此秘密告之于我。
    姐姐言她已无计可施，随着年岁增长，却久未有孕，太后和皇上早晚会察觉的。故她欲让我留于宫中，与她一般成为嫔妃，将来若能诞下一儿半女，她也能有所倚靠……”
    蕙兰的心猛地一沉，似乎明白了什么，忍不住脱口问道：“这么说，念瑶姑娘之所以回绝皇上的指婚，是已有定夺，决意要留于宫中了，对吗？”
    蕙兰这句直言不讳的问话，倒让林念瑶愣住了。
    她定定地看着蕙兰，良久之后，才苦笑着摇摇头：“娘娘您猜错了，我从未想过要留于宫中……再者说，即便我有此念想，这后宫，难道是谁想留就能留的？
    在宫里生活这数月，我早就看出来了，后宫嫔妃中，皇上唯有对兰贵妃您，才是真心的……而姐姐的遭遇，我看在眼里，又怎会重蹈覆辙，让自己也跳入这火坑中，变得面目全非！”
    这下，倒轮到蕙兰怔住了。
    自今日午后见到林念瑶，听她亲口回绝皇上的指婚至今，蕙兰心中都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恼怒和悲哀。为林念瑶这份糊涂的善良，软弱的妥协，以及轻易的放弃。
    可这会儿，听林念瑶的这番话，她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清醒理智。
    蕙兰凝视着她，沉吟着问道：“既不愿嫁与温秋实，也不打算留于宫中……那么，念瑶姑娘接下来作何打算？”
    迎着蕙兰的目光，她收敛了笑容，沉重地叹了口气：“今晚我来找娘娘时，本已万念俱灰……可您刚才的一番话，我听出了弦外之音，娘娘让我做好林家的孝顺女儿，其实是恨铁不成钢，告诉我这是愚孝，会适得其反。
    娘娘您说得对，我可以舍弃自己的幸福和未来，却不能不考虑整个林家的荣辱，不能不考虑娘和哥嫂的安危……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我刻意替爹爹和姐姐保守秘密，又能守多久……娘娘，我彻底想明白，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您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她停下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蕙兰，过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如果姐姐主动交代所有的事，皇上应该会念在她曾经也是受害者的份儿上，饶她一命，也应该……不会迁怒于我们林家的所有人吧？”
    原来，林念瑶是想劝说静贵妃，让她主动认罪。
    蕙兰忍不住叹息，“以端贵妃的为人，能听她妹妹的吗？”
    林念瑶仿佛看透了蕙兰的心思，站起身，语气坚定地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下，我想，姐姐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亲人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蕙兰被她的情绪感染，便实话实说道：“如果能主动认罪，就此收手，皇上念及林家以往的功勋，不会赶尽杀绝……这不是本宫的猜测，而是皇上今天亲口告诉本宫的！”
    林念瑶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喜悦之色，她连连道谢：“多谢娘娘为我解惑，念瑶此趟进宫，可谓收获颇丰。起码，结识了娘娘，知道这后宫之中，并非尽是阴险狡诈之徒，亦有正直善良之人……时辰不早了，娘娘早些歇息！”
    望着林念瑶离去的背影，蕙兰感慨万千。
    “以我对端贵妃的了解，林念瑶的胜算微乎其微。但也并非绝无可能。
    今日，皇上剥夺端贵妃掌管六宫之权，对她亦是一种警告。所以，端贵妃这会儿心里肯定已经清楚。事到如今，尽管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皇上已然洞悉她的所作所为。
    林念瑶所言极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争取。而且，林念瑶既然已经幡然悔悟，如果端贵妃一意孤行，她在劝说无果之下，或许会为了保全林家老小，挺身而出揭露端贵妃。
    这也是午后离开碧霄殿时，我与皇上心有灵犀的期盼。皇上在面对宁安侯和端贵妃时，所表现出的隐忍和迟疑，我能够理解。
    宁安侯林和正是朝廷重臣，功勋卓着，曾追随皇上多年，为皇上成功登基立下不世之功；在皇上遭遇危难时，更是不惧权贵，忠心护主。
    若是由皇上亲自出马，查出宁安侯利用高湛谋害我的一系列阴谋，再严惩不贷，兴师动众之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在外人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更像是皇上为了给宠妃出气，就对忠心耿耿的老臣痛下杀手，毫不留情。
    更可怕的是，万一把端贵妃父女逼急了，将我和姐姐互换身份这段荒诞不经的欺君往事公之于众，届时更是难以收场。会让皇上背负重色轻义的昏君骂名。
    因此，若能使林念瑶全盘考虑后，站出来揭发父亲与姐姐，便是最佳结果。如此一来，即便皇上惩处林家父女，也无可非议，毕竟是他们作孽在先，又是自家女儿告发的。
    彼时，皇上再酌情对宁安侯和端贵妃从轻发落，便能在压制他们的同时，彰显出明君的宽宏大量。”
    林念瑶离开后，蕙兰深深地舒了口气，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她斜倚在床榻上，一时毫无睡意。
    “今日午后，皇上当着我与端贵妃的面，亲口言明，从今往后，将由我代为掌管后宫事宜。或许明日一早，皇上就会在嫔妃们向太后请安时，将此旨意晓谕六宫。
    后宫嫔妃众多，矛盾争执不断。千头万绪之下，想要全面周到地管理起来，实非易事。于我而言，乃是极大的挑战。
    与此同时，尚有诸多烦心事。最为紧要的，便是刚才林念瑶所言，关于欣嫔曾害端贵妃小产之事。总觉得有诸多不合常理之处，或许另有内情。明日，定要找杜青芙问个明白……”
    她正思绪万千时，忽然听到寝殿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想着应是思菱，便随口喊道：“思菱？”
    片刻后，却是思冰走了进来。她垂手而立，欲言又止，神色看上去颇为不安。
    蕙兰疑惑地问她道：“你怎么了？思菱呢？”
    思冰迟疑了片刻，才有些担忧地说：“奴婢正想向娘娘禀报，思菱姐姐出去了，已快半个时辰，仍未见她回来！”
    蕙兰心中一紧，迅速追问：“她何时出去的？可曾言及何事？”
    思冰回答道：“林姑娘离开时，思菱姐姐亲自送她。送走林姑娘后，思菱姐姐说她突然想起些事，需要外出一趟，很快就会回来……她没说是什么事，奴婢不好多问……现在想来，思菱姐姐这两天似乎有心事，常常一个人发呆！”
    听思冰如此说，蕙兰心中一惊，连忙吩咐道：“你带人，在宫中四处找寻！”
    思冰恭敬地应着，脚步匆忙地向外走去。
    蕙兰又想起什么，赶忙喊住她，沉稳地命令道：“悄悄寻找，莫要闹出太大动静……另外，派人去陈侍卫那里看看，他今晚是否当值！”
    思冰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蕙兰的意思，轻声说：“娘娘放心，奴婢明白了！”
    夜色如墨，四周寂静无声，已将近四更时分。
    思冰走后，彩蝶和素靥便一直在寝殿陪着蕙兰。
    蕙兰自然是难以入眠，心中不断安慰自己，思菱只是个宫女，向来老实本分，平日里也未曾得罪过什么人，且这是在宫中，应不会出什么事。
    最大的可能，就是思菱偷溜出去找陈同了。
    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却碍于宫规限制，平日里难得相见，或许会趁着夜色，偷偷相约见面？
    除此之外，蕙兰实在想不出思菱深夜外出的理由。
    随着时间的推移，既不见思菱归来，也没有思冰他们的消息，蕙兰愈发焦躁。
    一直到天色微明时，思冰终于回来了。
    她面色苍白，气息不稳，浑身衣物已被汗水浸透，一进门便带着哭腔说道：“娘娘，没有……奴婢带人将宫中各处都找遍了，也未见思菱姐姐的身影……陈侍卫那边，奴婢也让田青去问了，他说今晚确实在宫中当值，但根本就没和思菱姐姐见面……”
    蕙兰怔怔地看着思冰，心烦意乱间，呼吸几乎停滞。
    思冰忐忑地看着蕙兰，说不清是补充还是想要安慰她，又小声说道：“所有的角落，奴婢都找过了，就连……水井，也都一一查看过了……”
    蕙兰的心紧紧地揪着，预感不祥。但一时之间，她完全无法预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情况紧急，她顾不得多想，决定立刻去向太后请安，然后直接禀告，在宫中展开搜查。
    初夏时节，天亮得早，气候宜人，等蕙兰到慈宁宫时，嫔妃们也大都到了。
    太后正与端贵妃闲聊，欢声笑语。
    而其他嫔妃，也都神色从容，一脸愉悦。
    显然，昨夜后宫并未发生任何意外。
    蕙兰匆忙向太后请安，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告知思菱失踪一事时，韩嫔韩玉珂，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
    自从上次她当众指责慕容复独宠蕙兰一人，遭太后斥责后，近来倒是安分守己。
    这时，她刚走进来，端贵妃就皱眉道：“韩嫔向来勤勉，今日为何如此？”
    韩嫔对着端贵妃微微一笑，旋即便跪地，恭敬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妾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