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直言道:“目前,她应是掀不起风浪……不过,她兄长林鸿飞在西北已立战功。不知归来后,皇上是否会看在林鸿飞的面上,饶过端妃……”
邓蕙梅不再言语,只是将蕙兰的手放入自己掌心,紧紧攥着。
离宫新换的侍卫,皆是陈同的人。白日和夜晚各有两名,日夜轮守。
蕙兰再无需去西北角门,平日无事,就在正门前的小径上来回踱步。
她知晓,若有要事,陈同定会通过正门的侍卫,将消息传给自己。
因挂念思菱的病情,蕙兰一直期盼陈同能尽快给她带个口信,告知她思菱已好转。
然而,整整三日过去了,陈同那边却毫无消息。
离宫依旧如坟墓般沉寂,平素悄无声息。端妃入内后,蕙兰竟一次都未遇见过她。
她想必也是有意避开蕙兰。
暑热逐渐消散,抬头望去,苍穹高远,雁群南归,已然是秋日景象了。
这日午后,蕙兰带着思冰,依旧在正门口的小径上缓缓走着。
透过门缝,恰能看到门口值守的那两个年轻侍卫。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蕙兰,却并无与她交谈之意。
蕙兰失望地叹了口气,只得这般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过了片刻,她忽地察觉到异常。
那两个侍卫,神情甚是古怪,趁她不备,趴在门上偷瞄她一眼,待她目光移去,又都惊慌失措地躲开。
蕙兰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于是,她故作高声地对思冰吩咐道:“思冰,本宫累了,回去歇息吧!”
往回走了一段,拐过一个弯,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蕙兰便又转至另一条路,悄悄地溜了回来。
她隐匿在那晚发现宋氏和大皇子的地方,想听听自己不在时,他们都说些什么。
果然,那两个侍卫此刻正紧紧地挨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什么。
只听其中一个说道:“……陈大人不让告知兰贵妃,可我认为此事关系重大,须得让她知晓……”
另一个说:“嘿,陈大人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你是不是想暗中巴结兰贵妃?将来等她出去了,给你谋个好差事!”
前面一个很是气愤地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我只是觉得,醉心殿都被封了,那可是兰贵妃的住所啊……这秋疫也太骇人了,这才几日,听闻醉心殿已有数人无法起身了……”
午后和煦的阳光下,蕙兰与思冰相视一眼,皆是心惊肉跳。
蕙兰毫不犹豫地从院墙一角的大槐树后闪身而出,那两个正在交头接耳的侍卫,乍见她,先是一惊,继而面露惊惧,即刻缄默。
思冰也跟着跑出来,扶住她,快步向正门口走去。
蕙兰立于门前,透过门缝,神色凝重地问道:“方才你们所言,本宫已然悉数听闻,究竟是何状况?详细道来!”
侍卫们相视片刻,那个肤色黝黑稍显年轻的,终于轻声回答道:“启禀兰贵妃,思菱姑娘前些时日病倒,太医始终未能查出病因。未过两日,醉心殿的素靥姑娘和彩蝶姑娘也出现了与思菱姑娘相同的病症,太医这才确定,她们皆染上了秋疫。
听闻……此病颇为严重,如今宫中人心惶惶,太后下令封锁醉心殿,以免秋疫扩散……陈大人这两日心急如焚,唯恐娘娘您忧心,故而未曾告知于您!”
侍卫的这番话,让蕙兰如坠冰窖。
上次听闻陈同说起思菱生病之事,她便心生疑虑,思菱一向身体康健,甚少感染风寒,怎会在气候宜人的秋日突然高热不止。
不想,竟然是染上了秋疫。
这才刚刚入秋啊!
当然,瘟疫一年四季皆有可能爆发。“春则曰春瘟,夏则曰时疫,秋则曰秋疫,冬则曰冬瘟。”民间对瘟疫向来谈之色变。其来势汹汹,一旦感染,扩散极快。一人染病,一室遭殃,一室有疾,一乡、一邑皆难幸免。
可问题是,这秋疫源自何处?思菱身处深宫,为何偏偏就她染上了?
正忧心忡忡间,思冰轻摇着蕙兰的手臂,抽泣道:“娘娘,这可如何是好?得赶紧想法子,给思菱姐姐治病啊!”
蕙兰猛然回过神来,的确,当务之急并非追根溯源,而是要赶紧救治思菱她们。
太后下令封锁醉心殿,实乃明智之举,如此可防止秋疫蔓延。
然而,自从自己被囚禁离宫后,醉心殿便没了主子。思菱她们不过是宫女,无人撑腰,无人作主,在这拜高踩低的后宫之中,恐怕很难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
事不宜迟,蕙兰用沉稳坚定的语气,对那两个侍卫下令道:“你们速去通传,务必让陈同大人今晚来见本宫……告诉他,就让他晚上在西北角门外候着!”
想来陈同应是提前交代过这两个侍卫,故而他们对蕙兰甚是恭敬。
此刻,听到她的命令后,二人急忙频频点头,连连应是。
因心中焦急难耐,剩下的半天,蕙兰只觉得时间格外漫长。好不容易挨到黄昏,天刚刚擦黑,她就守在西北角门那儿候着。
大约一刻钟后,陈同如约而至。
尽管天色昏暗,蕙兰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陈同刚一开口,那沙哑疲惫的声音,还是让她立刻听出了他的焦灼和恐惧。
蕙兰没有半句废话,直截了当地问他:“思菱怎么样了?”
陈同迟疑了片刻,艰难地回答道:“下午清醒了半个时辰,勉强喂下去些药,就又……昏睡过去了。”
蕙兰心中一紧,急急地追问:“本宫上次不是交代你换个太医,换了吗?太医怎么说?”
陈同低着头,声音沉闷又无奈:“太医院医术高明的,也就那么几个。如今温太医走了,苏太医告假,皇上御驾亲征时,魏太医和刘太医随行……
宫里现在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剩下的太医,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纵然看在微臣的面子上,勉强肯来给思菱她们诊治,但也都是战战兢兢,敷衍了事!”
蕙兰沉默片刻,沉凝道:“不能再如此拖延了……这样吧,你明日清晨便启程,赶往襄阳,请温秋实回来,本宫信他医术。”
陈同猛地抬头,声音因激动而略微发颤:“微臣也曾想过,只是担心温太医不愿回来……他与林念瑶,好不容易才在襄阳团聚。”
蕙兰喃喃自语:“若非迫不得已,本宫也不愿去叨扰他……可如今情况紧急,已顾不得许多,你去吧,温秋实有一颗仁善之心,定不会见死不救。”
陈同应声道:“微臣谨遵娘娘旨意!”
蕙兰沉思须臾,问道:“此次秋疫,是否有蔓延之势?京城可有人感染?”
陈同缓缓答道:“微臣出去打听了,京城暂且未现,不过京郊的几个村庄,已陆续出现数十例……皇上不在,太后和王渤大人,近来皆是忧心忡忡!”
蕙兰深深叹息:“多事之秋,内忧外患啊!”
凝滞片刻,陈同迟疑着开口:“娘娘,还有一事,微臣觉得,还是应告知您!”
蕙兰即刻问道:“何事?”
陈同字斟句酌道:“宁安侯失踪了!那晚深夜,太后下令,待天亮后查抄宁安侯府。岂料天亮后,宁安侯已不在府中,宁安侯夫人坚称,侯爷已数日未归府,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蕙兰沉吟道:“这是得了消息,提前逃走了?不过,他能逃到何处?”
陈同愤愤不平地说:“或许自知罪孽深重无路可走……娘娘有所不知,查抄碧霄殿时,果然发现后院有一间暗室,里面不仅藏有各类珍稀药材,还有两粒毒龙丸……端妃和宁安侯,炼制毒药害人,已是证据确凿!”
蕙兰轻声问道:“荣威将军……可曾牵涉其中?”
陈同沉凝道:“并未,截至目前,尚未发现荣威将军与端妃及宁安侯有所勾结。微臣素闻,荣威将军与令尊关系不睦,往来甚少!”
蕙兰轻叹一声,心中涌起复杂情绪,既有失落,亦有欣慰。
失落的是,荣威将军若置身事外,待他自西北归来,定然不会坐视端妃与林家这场劫难;欣慰的是,她始终认为荣威将军林鸿哲乃忠良之辈,看来并未看错。
略作思忖,蕙兰很快回过神来,嘱咐陈同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人证物证俱在,宁安侯指使高湛白元暗杀本宫,终究是抵赖不得。
当务之急,是尽快救治思菱她们,其他的,暂且搁置……只要林家满门尚在京城,宁安侯必然归来!”
陈同点头应是,蕙兰交代他速回,准备明日一早前往襄阳之事。
他应着,很快离去。
陈同走后,蕙兰心情愈发沉重。自襄阳至京城,路途遥远,不知思菱她们是否还能等到温秋实。
站立片刻,秋夜的风愈发凄寒,正欲回屋,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兰贵妃当真肆无忌惮啊,身在离宫,竟敢私会外男!”
蕙兰悚然转身,发现端妃立于不远处的墙根下,正定定地望着她。
这是自那晚的轩然大波后,二人的首次见面,听端妃的语气,应当早已到来。
蕙兰面沉似水,缓声道:“私会外男?端妃在此窥视已久,若本宫和陈同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端妃岂能让他安然离开?恐怕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吧!”
端妃冷哼一声:“你们说的话,本宫确实都听到了……秋疫?太后不听本宫的劝导,不处死你和你姐姐这对妖女,果然招来了更大的灾祸!”
蕙兰神色不变,反问道:“焉知不是因为没有处死端妃的缘故?”
端妃哈哈大笑,语气尖锐:“兰贵妃这话说的,上天若是为了惩罚本宫,就该让秋疫出现在碧霄殿,而不是醉心殿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蕙兰心烦意乱,不愿再与端妃纠缠,便由着她走了。
蕙兰挂念着醉心殿宫人的安危,陈同走后,她每日皆会通过值守正门的侍卫,打听消息。然而,情况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愈发恶劣。
两天后的晚上,夜间值守的侍卫告诉她,太后已将染上秋疫的思菱、彩蝶等人,移到了御花园东北角的庑房,禁止任何人接近。
蕙兰脸色大变,如此安排,分明是不打算再救治她们,任她们自生自灭。
与此同时,宫里开始弥漫着艾草焚烧后微苦的味道,就连身在离宫的她,都能闻得到。
听小侍卫说,近日有大臣提议,让太后带着阖宫嫔妃,前往安泰山的行宫避疫,可太后拒绝了。
那几日,蕙兰心急如焚,不知思菱她们如今状况如何,在这般放任不管的情况下,还能支撑多久。
她只得差门口的小侍卫传话,让他寻婉妃与欣嫔,求她们在不牵连自身的情况下,尽力帮忙,去寻相熟的太医,暗中为思菱等人诊治。
如今,蕙兰最大的期望,便是陈同能速速带回温秋实。
屋漏偏逢连夜雨。
陈同离开后的第三日夜晚,忽而狂风大作,寒气袭人。
蕙兰、邓蕙梅与思冰早早躲入屋内,裹着棉被躺在床上,怔怔听着窗外风声呼啸。
不知过了多久,蕙兰被一阵怪异的声响惊醒,这才发觉,身旁的邓蕙梅,正瑟瑟发抖。
黑暗中,她的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相互碰撞,发出惊悚的咯咯声。
思冰也听到了动静,起身点亮蜡烛。蕙兰睡眼惺忪地在邓蕙梅的额头上摸了一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邓蕙梅的额头,滚烫异常!
蕙兰晃了晃邓蕙梅,轻声呼唤:“姐姐,姐姐……”
没有回应,她已然昏迷不醒。
思冰瞧出异样,急忙披上衣服走过来,凑近看了一眼,便满脸惊恐地说:“娘娘,莫不是……也染上了秋疫吧?”
尽管蕙兰心中有着与思冰一般不祥的预感,她还是强自镇定地让思冰端水来喂给邓蕙梅喝。
然后,她既是安慰思冰,也是安慰自己道:“怎么可能呢?我们身在离宫,差不多算是与世隔绝了,秋疫怎会传至此处!”
天刚拂晓,蕙兰便奔至正门口,让侍卫帮忙传话,请个太医过来。
太医来得甚快,想必是得到了太后的应允。
来者乃是一位蕙兰素昧平生的年轻太医,姓傅。他提着药箱步入屋内时,邓蕙梅恰好苏醒了一些,高热致使她的脸颊绯红,嘴唇却呈现出干燥的苍白。蕙兰站在邓蕙梅身旁,看着傅太医缓缓走近,心跳如雷。
仿佛在等待一个可怕的宣判。
仅仅是匆匆一瞥,傅太医便满脸惊恐地对蕙兰说道:“兰贵妃,这……她……确实是感染了秋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