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桐深吸口气,偷偷看了一眼皇后娘娘。
她依然和浅溪公主谈笑自如,说着踏雪寻梅的雅事。
浅溪公主在说话的间隙,回头对忆桐微微一笑:“兰儿姐姐,若是今晚落雪,明儿一早,我们就一起去御花园的梅林吧……把梅花上的雪收集起来,装在坛子里,然后埋到地底下。等明年的春茶下来,煮雪烹茶,茶水会带有梅花冷冽的清香,特别好喝!”
忆桐看着一脸喜悦的她,心中暗自叹息,还是这些公主娘娘们,没有温饱之忧,故而更有雅兴。
皇后娘娘这时候也看向忆桐,语气温和一如往日:“看来本宫让兰儿留下是对的,溪儿可算是有个伴儿了……思冰,给本宫盛碗汤!”
面色苍白的思冰姑姑,这才如梦初醒般,急忙拿起皇后娘娘面前的汤碗去盛汤。
紧张凝重的气氛缓和下来,一场风波好像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用过晚膳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幕笼罩大地。忆桐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多久,窗外就如浅溪公主所期待的那样,飘起了大片大片洁白的雪花。屋内燃烧着熊熊火盆,暖意融融,宛如春天般宜人。忆桐静静地躺在舒适的床榻上,紧紧拥着柔软的锦衾,思绪却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久久难以平静。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白天那惊心动魄的场景,让她无法安心入眠。
辗转反侧间,她一直在前思后想。
“皇后娘娘到底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娘的绿松石手串,又到底是不是被皇后娘娘给拿走了?”
“今晚发生的事,让我对皇后娘娘有了全新的认识,她虽然表面看起来温柔可亲,但却有一颗高深莫测的心,能在不动声色间,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或许,她早就知道了我是谁,只是故意隐忍不发静观其变罢了……”
这般心烦意乱地想着,忆桐愈发紧张,也愈发清醒。
万籁俱寂中,偶尔能听到雪花落地的声音,以及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咔嚓声。
一直到将近四更时,她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梦中,她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穿着华丽的衣服,戴着璀璨的珠宝,笑容满面地向她走来。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说:“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忆桐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突然,画面一转,她看到了一个黑暗的房间,里面充满了阴森和恐怖的气氛。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个房间里,无法逃脱。她拼命地呼救,希望有人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但是没有人回应她。
就在这时,一只巨大的黑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臂。她用力挣扎,试图摆脱那只黑手的束缚,但是那只黑手越来越紧,让她感到一阵剧痛。
忆桐猛地惊醒过来,浑身冷汗淋漓。她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床上,周围一片漆黑。
她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但是那种恐惧的感觉仍然萦绕在她的心头。
她睁着眼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睡着了。
忆桐是被浅溪公主兴奋的喊声给叫醒的,她在门外激动地嚷嚷着:“兰儿姐姐,快起来,下了好大的雪,我们去御花园了……”
忆桐睁开眼,头有点疼。
她慢慢起身,撩起窗帘,看向窗外。
果然,雪已经停了。窗外的雪光透过窗纸,将屋里也映得无比亮堂。
忆桐顾不上身体不适,急忙更衣梳妆,然后便和浅溪公主一起,去了御花园的西北角。
凤鸾宫后殿的梅树,都是近年来才新栽的,还没成气候。而御花园西北角的云水阁附近,却有一片茂盛的梅林,据说已经近百年了。
到了以后,忆桐发现,这儿的梅树果然都很是高大,枝干虬劲,繁花盛开。
雪后初霁,红滟滟的梅花上,落着厚厚的白雪,冰清玉洁,晶莹剔透。穿梭于梅林中,缕缕冷冽的梅香,沁人心脾。
跟着她们的两个小宫女捧着坛子,忆桐和浅溪公主便把梅花上的雪,一点点抖落到坛子里。
不一会儿,附近低枝上的梅花雪都被她们收集完了,却连一个坛子都没装满。
忆桐嫌太慢,四顾无人后,便对浅溪公主说:“这样吧,我爬到树上,你把坛子递给我……高处的雪更厚,花也更繁密,收集起来会快一些!”
浅溪公主吃惊地说:“上树?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忆桐满脸不在乎的笑着说:“放心吧,我小时候经常爬树……碗口粗的大柳树,我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爬上去,爬这个,更是手到擒来!”
说话间,她已经选定了一棵梅树。然后,把裙子一掖,用手攀着低处的枝丫,一纵身就爬了上去。
忆桐靠着一根粗壮的枝丫,伸手接过浅溪公主递上来的坛子。
她一只手抱紧,腾出另一只手,把梅花上的雪,往坛子里抖落。
浅溪公主仰头看着忆桐,半是渴望半是担心地说:“哇,兰儿姐姐,你太厉害了……小心点儿!”
忆桐一边忙活着,一边沉稳地回应她:“等着我,很快就能收满一坛子……”
就在这时,梅树下,忽然传来一个男子柔和的声音:“溪儿,大清早的,你怎么在这儿?”
忆桐蓦然低头,不期然地,看到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正站在浅溪公主身后不远处。
他穿着绛红色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带子,身材修长挺拔。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长得极为精致,但又毫无脂粉气,而是带着一种刚毅果决的英气。
他傲然挺立于冰天雪地中,衣袂翩然,既潇洒又俊朗。
忆桐暗暗喝彩,在襄阳,可从没见过这么出色的男子。
只见浅溪公主转过身,惊喜地喊道:“二哥!”
“二哥?那他就是二皇子慕容廷,也就是当今的太子了。”
忆桐细细打量,果然,他的衣襟上,绣着杏黄色的四龙纹。
入宫这段时间,她跟着浅溪公主,耳濡目染间,已经可以通过衣饰和衣裳上绣的图案,大致判断一个人的身份了。
慕容廷向前几步,走到梅树下,站在浅溪公主的身侧,温柔地掸去她发间的雪,带着满脸宠溺的笑容道:“瞧你,落了一头的雪,不冷吗?”
忆桐看得出来,他很是喜爱浅溪公主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太子突然驾到,忆桐本该向他行礼的。
可她此刻还如此不雅观地爬在树上,总不能就这样给他请安。
现在跳下去吧,又显得太过突兀。
浅溪公主只顾着和慕容廷说话,一时把忆桐也给忘了。
忆桐就这么尴尬站在树上,一手抓着树枝,另一只手抱着坛子,左右为难。
脚冻得有些发麻,她忍不住轻轻挪了一下,偏偏踩着的树杈上,仍有积雪,她这么一动,脚底便猛地一滑,差点儿摔倒。
她本能地想用另一只手攀住附近的树枝,然而,顾此失彼间,怀里的坛子,猛地掉落,竟直直地向着慕容廷的头顶砸去。
一时着急,忆桐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惊叫连连:“躲开,快……”
浅溪公主和慕容廷都吓了一跳,一起抬头,浅溪公主顿时花容失色。
慕容廷却是纹丝未动,他伸手一捞,就把那坛子牢牢地接在了手中。
随后,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审视着忆桐。
忆桐也低下头,静静地看着他。
惊魂未定的她,心中却还不忘感叹,“他的眼睛长得也太好看了,黑白分明,深邃又明澈。”
他们静静地对视了片刻。
慕容廷面无表情,语气冰冷,调侃道:“树上竟还藏着人呢……这位姑娘,你该不是刺客吧?本宫要是反应慢一点儿,就要被你这从天而降的坛子砸破头了!”
忆桐张口结舌了半晌,才语无伦次道:“太子殿下,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民女……民女不是有意的!”
浅溪公主这时也醒过神来,急忙对慕容廷介绍道:“二哥,这位是兰儿姐姐……她跟我同岁,比我只大了三个月……前段时间她跟着温太医进宫,母后很喜欢她,就让她留下来陪我!”
忆桐赶紧从树上跳下来,雪地很滑,她踉跄了一下,几欲栽倒。
慕容廷伸手扶了她一下,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哦?原来这位就是兰儿姑娘……外面传言说母后选了个太子妃,本宫早有耳闻,今日才得以一见!”
明知他在开玩笑,忆桐的脸却腾地一下红了。
浅溪公主跺脚,语气带着一丝嗔怪:“二哥,你又在胡说八道……瞧,兰儿姐姐都害羞了!”
她这么一说,忆桐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烫,急忙低下头,轻轻掸着裙子上的雪。
慕容廷轻咳一声,声音低沉:“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浅溪公主语气欢快:“我们在收集梅花上的雪,明年开春可以用来烹茶!”
慕容廷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哦,那本宫提前在你这儿预定一杯,明年春茶下来,一定要到你那儿喝茶去!”
浅溪公主调皮地说:“那你得经过兰儿姐姐的同意,这梅花上的雪,可都是她冒着危险爬到树上才收集到的!”
慕容廷便又看向忆桐,眉目间都是笑意:“兰儿姑娘不会拒绝吧?别的不说,就冲本宫差点儿被坛子砸到,也得赔本宫一杯茶!”
忆桐一直觉得自己很是伶牙俐齿,从不认生的,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竟变得笨嘴拙舌起来,半晌才嗫嚅道:“那……干脆把这坛子梅花雪赔给太子好了!”
慕容廷一听,哈哈大笑,连说:“好啊!好啊!”
那笑声感染了忆桐,驱走了夜里噩梦给她带来的恐惧与不快。
他们正这么半认真半玩笑地聊着,一个小厮走过来,对慕容廷耳语了几句。
慕容廷蹙眉向身后不远处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冷峻起来。
他竭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对浅溪公主说:“好了溪儿,你们继续,二哥还有事,先回去了!”
走了两步,他又转过身,叮嘱道:“兰儿姑娘,不要再爬树了,雪天树上地上都太滑,危险!”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忆桐的目光追随着那身影。
浅溪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道:“沈霜云肯定又让人盯着二哥了……她越是这样,二哥会越厌烦她的!”
忆桐这才收回目光,扫视梅树间,有个穿着灰色衣衫的嬷嬷一闪而过。
她心里暗自揣测,“沈霜云真够大胆的,竟然派人跟踪太子。”
“可是,太子这般嫌恶她,当初又为什么纳她做侧妃,而且还是唯一的侧妃呢?”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宫里风平浪静,腊月二十八那天,陈同忽然来到凤鸾宫,说温秋实和林念瑶又从襄阳回来了,想要求见皇后娘娘。
当时,忆桐也在场,她很是错愕。
“整个冬天,他们差不多一直在京城和襄阳之间往返,前段时间才刚走,怎么又回来了?”
皇后娘娘允准了陈同的请求。
黄昏时分,温秋实和林念瑶风尘仆仆地进宫,被田青引进皇后的暖阁。
见礼,寒暄,落座。
一盏茶后,温秋实起身,对皇后娘娘说:“娘娘,今年我们过年要留在京城,想接……想接兰儿回温府过年,请娘娘允准。”
皇后娘娘示意温秋实坐下,说道:“你们是特意为兰儿回来的吧?往年不都是在襄阳过年的吗?怎么,还是怕兰儿在宫里受委屈?”
温秋实讪讪地说:“怕兰儿不习惯,草民还是接她回府吧!”
皇后娘娘没有刁难,很爽快地说:“你们千里迢迢回来,本宫自然不能强留。不过,等你们过完年回襄阳时,还把兰儿给本宫送来,让她再住上一阵子。她和溪儿相处得很好,就这么走了,溪儿肯定会舍不得的!”
那天,温秋实和林念瑶走的时候,忆桐便跟着他们一起回温府。
走出宫门,已是掌灯时分。
忆桐上了马车,温秋实和林念瑶简单问了几句她在宫中的情况,她不便细说,只道一切都好。
他们便也不再多问,静默地坐在马车里,看起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回到温府,林念瑶带着忆桐,径直走到后院一间很偏僻的小屋门口。
忆桐很是奇怪,为什么不让自己还住在上次的房间?没好意思问出口,她便在林念瑶的示意下,推门走了进去。
门开的一瞬,忆桐一下子愣住了。
屋里亮着灯,床沿上,端坐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正满目哀愁地直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