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娘!”
“她竟然来了!”
忆桐奔上前,又惊又喜地喊了声“娘”。
巧娘怔愣地看着忆桐,像是不认识了一般。
忆桐身着一袭华美的宫装,这是皇后娘娘近日命人为她量身定制的。那精挑细选的面料,细腻入微的绣花以及精致独特的盘扣,无不让这件宫装显得无比华贵。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裳马靠鞍。此刻的忆桐与当初来到京城时相比,已判若两人。如今的她,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巧娘凝视着眼前的女儿,泪水如决堤般滑落。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又气又急地责备着忆桐说道:“桐儿,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太任性了,太大胆了!你……你知不知道当娘发现那只绿松石手串不见了时,有多害怕……
我当时差点以为你出事了!你这孩子,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跑出去呢!而且你小小年纪的,竟然这么藏得住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温伯他们回去后,告诉我说你不但进宫了,还留在了皇后娘娘身边……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啊?你难道是想逼死娘吗?”
看着母亲脸上的泪水,听着她的话,忆桐心里十分难受。
她可以想象得到,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母亲一定是满心焦灼,寝食难安。
毕竟,过去只要一提到京城两个字,母亲就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这次她却能和温秋实夫妇一起冒险来到京城,显然是因为太过担心自己,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想到这里,忆桐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愧疚之情。
忆桐慢慢俯下身子,轻轻把手放在母亲的膝盖上,声音哽咽地说道:“娘,桐儿知道错了,让您担心了......可是,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啊,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继续隐姓埋名担惊受怕地活着,更不愿意让你和爹爹继续分离。”
她微微抬起头来,眼眶微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接着说道:“娘,你心里一直思念着爹爹,而爹爹,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这些年,他过得也很辛苦......你们俩那么恩爱,应该好好地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天各一方,彼此都备受煎熬!”
巧娘微微一愣,眼神变得急切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见到他了......你见到你爹爹了?”
忆桐用力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不止见到了,我们还在一起聊了很久......娘,你没有说谎,他真的是个特别好的男人,正直、善良、深情......我为自己有这样的爹爹而感到无比骄傲!”
巧娘急急地追问道:“他……他没有看出什么吧?”
忆桐无奈地叹息道:“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虽然我很想把实情告诉他,但是想到你之前的警告,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巧娘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又连珠带炮地问道:“桐儿,你留在宫里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赶紧跟娘说说……还有,皇后娘娘为什么会主动留你?她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她有没有旁敲侧击地问过你什么?你都是怎么回答的……”
忆桐怕吓到母亲,避重就轻地回答道:“皇后娘娘知不知道我还不确定,但思冰姑姑已经知道了……我进宫的第一天,她看到我衣裳上的盘扣,就起了疑心,然后很快便认了出来!”
没想到,仅仅是这个消息,就让巧娘如遭雷击一般,她呆呆地坐着,脸上血色尽失。
忆桐被吓了一跳,连忙握住母亲的手,焦急地问道:“娘,您怎么了?”
好一会儿,巧娘才回过神来,眼中满是惊恐和担忧。她紧紧地握着忆桐的手,声音颤抖着说:“桐儿,这可如何是好啊?思冰既然已经认出了你,那皇后娘娘岂不是也迟早会知道?”
忆桐安慰母亲道:“你放心吧娘,思冰姑姑是不会泄露半句的,她巴不得我们母女俩永远消失,巴不得爹爹永远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看到母亲面露惊愕,忆桐便把思冰对自己的态度,那天下午她们俩的一番密谈,以及她设下圈套,让婉妃和太子侧妃沈霜云诬陷自己的事,都告诉了母亲。
巧娘认真地听着,眼睛里又漫上一层泪光,她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声音颤抖着说道:“思冰她……原本就对你爹爹有意,她肯定觉得我不知道珍惜,把你爹爹给害苦了……她恨我,故而迁怒到了你身上……想当年,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时间,终归把什么都改变了……”
忆桐打断母亲的话,轻声问道:“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祖母和陆水芸是怎么死的?跟你有关系吗?你为什么不去找皇后娘娘求救?为什么不跟爹爹商量?为什么要一走了之…… 思冰姑姑说,祖母和陆水芸都是你杀死的,所以你才畏罪潜逃,可我不信,我不信你会杀人……”
忆桐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变成了质问。
巧娘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脸色苍白如纸。
过了许久,巧娘终于回过神来,眼神空洞地看向忆桐,语气平静得让人害怕:“桐儿,跟你说实话吧,娘确实杀了人。那个陆水芸,就是娘杀死的……是娘把头上的紫玉步摇,扎进了她的喉咙……”
巧娘的脸上毫无表情,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她的眼神里,却流露出惊恐又痛苦的光芒,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忆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虽然之前已经听过很多惊悚的传闻和猜测,可这一刻,母亲说出这句话,亲口承认她杀了人,还是带给忆桐前所未有的震撼。
过了许久,忆桐讷讷道:“你……你为什么要杀她?”
巧娘摇摇头,沉痛地说:“你不要再问了……”
忆桐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试图将温暖传递给她。他决定改变话题,让母亲不再沉浸在悲伤之中。于是,他轻声问道:“那祖母呢?她……又是怎么死的?”
巧娘微微一愣,眼神有些迷茫,仿佛不明白忆桐所说的祖母是谁。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上才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笑容,喃喃自语道:“祖母?她是引狼入室,自作自受……”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突然,她像是受到惊吓般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
“她……她是一场意外,陆水芸推了她一下,她不小心滑倒了,后脑勺正好磕在了那块尖锐的石头上……”巧娘缓缓说道,声音中透露出深深的哀伤和无奈。
忆桐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惊讶地问道:“这么说,祖母的死跟你没有关系?是陆水芸导致的?”
巧娘摇了摇头,像是要摆脱什么可怕的记忆似的。她的嘴唇微微颤动着,低声回答道:“是的……她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她!”
忆桐艰难地推断道:“那……是因为陆水芸推倒了祖母,让她意外丧命,你在悲愤之下,为了给祖母报仇,才冲动地杀了陆水芸……”
忆桐顿住不再往下说。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太过牵强。
陆水芸推了祖母,致使祖母意外身亡,母亲当时可以喊人过来,将陆水芸绳之以法,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她,却反杀了陆水芸!
母亲那么精明缜密的人,为什么会在关键时候,选择了最糟糕最愚蠢的方式?从而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忆桐仰起头,看着母亲的眼睛:“既然你跟祖母的死无关,那你为什么不敢面对爹爹?你完全可以把实情告诉他啊……”
巧娘似乎不敢和忆桐对视,她别过脸去,嗫嚅道:“当年,你爹爹年轻有为,正是受重用的时候,前途无量。而我,却杀了人……我本就是个宫女,他为了娶我,受了多少非议……我不想再连累他,让他为难!”
忆桐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又问道:“那天晚上,你和祖母……还有陆水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巧娘心烦意乱地说:“还能什么事?你祖母喜欢陆水芸,想让你爹爹纳她为妾,她们俩在花园里密谈,刚好被我听到了,就发生了争执……”
巧娘停下来,分明不想再继续说这个。
她沉默片刻,话锋一转,沉声道:“好了桐儿,你现在都知道了,娘杀了人……而杀人,是需要偿命的,一旦行踪暴露,娘就……你要是想让娘好好活着,就必须守住这个秘密……
我们先在温府待上一段时间,年后,随你温伯和林姨一同回襄阳。娘不允许你再留在京城,更不允许你再进宫……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依为命……”
见忆桐面露不甘,巧娘又接着循循善诱道:“你在宫里待了这一段时间,应该也能体会到,宫里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锦衣玉食、花团锦簇……而是充满了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就连亲姐妹亲兄弟都可以反目,多少名门闺秀,最终都命丧深宫……更何况你一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姑娘……你现在已经惹到了太子侧妃……小心她……”
忆桐忍不住反击道:“娘,我并不是无依无靠的乡下姑娘,我的亲生父亲,是皇上最为倚重的镇西大将军,军功赫赫,威震四海……”
巧娘突然发了怒,她厉声打断忆桐的话:“我已经跟你说了这么多了,你怎么还不死心?对,你爹爹是镇西大将军……可我,你的亲生母亲,杀了人,犯下了死罪,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年后,你必须跟娘一起回襄阳,从此不要再踏足京城半步……娘当初就不该让你来,心都野了!”
忆桐也急了,口不择言道:“娘,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不能回襄阳,我必须再次进宫……因为,我把你的绿松石手串弄丢了,而且我怀疑是皇后娘娘捡走的,她虽然从来没有问过女儿的身世,但我总感觉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巧娘呆若木鸡地坐着,好大一会儿,才绝望地说:“桐儿,你……你闯大祸了……如果被皇后娘娘捡到了,可如何是好……”
忆桐试探着问道:“娘,我想办法……让你和爹爹见一面好不好?最起码,让他知道你还活着,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巧娘腾地一下站起来,厉声道:“你要是敢对他透露半句实情,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忆桐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般不可理喻的时候,一时气结。
但想到母亲千里迢迢,刚到京城,这段时间又为自己担惊受怕,自己不能再惹她生气,就竭力缓和语气:“好了娘,是桐儿错了,我都听你的……你先好好休息吧,等你心平气和了,我们再慢慢商量。
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女儿一定守口如瓶……娘,女儿不会害你的,只是不想看到你和爹爹再继续受折磨,想让你们团聚……”
忆桐泪流满面,再也说不下去了。
巧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微闭双眸,也是泪如泉涌。
屋里一片静寂。
过了许久,忆桐终于鼓足勇气,轻声问道:“娘,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的真名呢?……我都长这么大了,却一直不知道您的本名,这样不太好吧……”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复杂,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嘴唇微微颤抖着。忆桐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良久,母亲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道:“思菱……”仅仅说出这两个字,她已泣不成声。
尽管早已有所猜测,但听到这个答案时,忆桐的心仍像是被尖锐的针刺了一下。她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思绪一片混乱。
她不知道未来应该如何选择,“是听从母亲的安排,随她一起回到襄阳,继续过那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还是顺应皇后娘娘的意愿,再次入宫,再多停留一段时日?”
其实,她内心深处依然渴望入宫,因为那里有许多未完成的心愿。比如,探寻绿松石手串的下落;与父亲重逢,与他促膝长谈;更重要的是……太子慕容廷!
自从那日在梅林相见之后,慕容廷便时常去凤鸾宫,有时候是坐着和皇后娘娘说说话,更多的时候,则是去找浅溪公主。
而浅溪公主,又和忆桐形影不离。所以,他们三个人会在一起,喝茶下棋,谈天说地。欢声笑语间,满心愉悦。
“今天走得太急,我都没来得及跟他道声别。如果就这么回襄阳,我会觉得……遗憾……”
忆桐摇摇头,把那张最近一直在自己脑海中盘旋的面孔给赶走。
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忆桐偷眼看了母亲一眼,她正呆呆地看着窗外。冬天白昼短,黑夜已经悄然来临了。
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月光洒在地上,照亮了一片寂静的世界。
忆桐轻轻地叹了口气,紧紧的抱住了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林念瑶略显慌乱的声音:“桐……兰儿,兰儿你到前院来一下,镇西大将军这会儿来访,说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