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桐看了母亲一眼,发现她也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也是,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婉妃赶来报喜,未免也太过刻意了。
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婉妃这是为了驸马沈云泽而来。
皇后娘娘目光坚定而锐利,直直地凝视着面前的婉妃,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用温和却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说道:“哦?果真如此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切入正题,质问道:“不过,本宫倒是有些好奇,婉妃此番前来,究竟是专程来向本宫禀报喜讯呢,还是想要为驸马求情呢?”
听到这话,婉妃似乎如梦初醒般,终于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驸马。
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仿佛刚刚才察觉到驸马的存在似的,失声叫道:“哎呀!驸马......驸马怎会在此处?臣妾身全然不知啊......他这是发生何事啦?”
说话间,她那双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无辜与茫然。
站在一侧的沈云泽满脸愧疚之意,深深地低下了头,沉重的语调中透露出无尽的歉意:“启禀娘娘,公主尚不知情微臣出事,恳请娘娘务必严守秘密,以免公主因挂念微臣而忧心忡忡,影响腹中胎儿安康......”
言罢,他轻轻叹了口气,显得无比懊恼和自责。
此刻,婉妃方才显露出极度忧虑的神色,焦急地对皇后娘娘恳求道:“娘娘啊,您最为了解浅柠的性子了,她生来就胆小怯懦、畏惧事端......倘若驸马真有何过错之处,还望娘娘能够严加教诲一番,随后便让他速速返回府邸去吧......”
皇后娘娘那张精致而高贵的面庞之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若一池静水般波澜不惊,但那深邃的眼眸之中却隐隐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她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眼前正在一唱一和的婉妃与驸马二人,沉默良久之后,忽地开口问道:“婉妃啊,瞧你如此风风火火、匆匆忙忙地赶来此地,想来你应当也是方才知晓公主已然怀有身孕之事吧?”
婉妃听闻此言,心头不禁一颤,连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应道:“回皇后娘娘话,臣妾的确是刚刚才获知了这个喜讯。因深知娘娘您一直以来都对浅柠公主宠爱有加,所以臣妾不敢有半分耽搁,赶忙便前来向皇后娘娘禀报此事了......”
皇后娘娘神色一正,郑重其事地说道:“浅柠公主身怀六甲,此乃天大的喜事一桩,本宫着实感到无比欣喜与宽慰......至于究竟是谁从公主那里前来报喜的呢?速速将其传唤至此,本宫定当予以重赏!”
话音未落,只见婉妃娇躯猛地一颤,整个人瞬间呆若木鸡,愣在了原地。
皇后娘娘那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眼神之中充满了审视之意,但口中说出的话语却依旧温柔平和,仿佛不带半点责备之意:“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失态?”
面对皇后娘娘的质问,婉妃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结结巴巴地回应道:“启禀皇后娘娘,那个......那个报喜之人......他,他已经离开了!”
皇后娘娘端坐在凤椅之上,眼神冷漠而锐利,静静地审视着面前的婉妃。
她那美丽而威严的面容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寒霜,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不悦之情:
“哦?公主竟然有了身孕,前来报喜之人竟未先来告知本宫这位嫡母,反而径直奔向婉妃处报喜,且报完喜后便匆匆离去......如此行径,岂不是全然不将本宫放在眼中么!”
听到皇后娘娘这番话语,婉妃顿时心慌意乱起来,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她急忙开口想要辩解,但由于过度紧张,声音变得结结巴巴:“娘娘,并非如此,绝非这般......”
然而,还不等婉妃说完,皇后娘娘已然失去了耐心,不愿再与她继续纠缠下去。
皇后娘娘猛地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婉妃,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谎言:“够了!婉妃,休要再狡辩!今日根本无人入宫报喜,而你亦非今日方才知晓公主有孕之喜,对否?
适才驸马已亲口言明,前日他曾伴随公主一同入宫......若本宫所料不错,想必便是公主在前日入宫之时,于私底下将此等大好消息告知于你......如今已是两日过去,婉妃为何迟迟未能及时前来向皇上与本宫禀报这一喜事呢?”
婉妃面露尴尬之色,结结巴巴地说:“这不刚……刚知道有喜,才一个多月,还没……稳当,所以想着过了三个月,等坐稳以后,再来向娘娘禀报……”
皇后娘娘话里有话:“这么说本宫倒也理解……不过,这才过了一天,婉妃怎么就改变主意了?突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报喜了?”
婉妃惴惴地看了皇后娘娘一眼,讪讪地不敢再回答。
皇后娘娘审视着婉妃,声音变得冷冽:“你是听说驸马造了孽,被太子带到凤鸾宫,所以便也赶了过来……名义上是报喜,实际上是想替驸马解围吧。
你是浅柠公主的生母,若是直接为驸马求情,倒也无可厚非,可你呢?竟然在本宫面前耍花招,还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实在让本宫寒心,也让本宫不齿!
婉妃啊,你以前可以这样的……那么爽直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婉妃匍匐在地:“娘娘,臣妾……臣妾确实听说了……听说驸马闯了大祸,臣妾太过恐慌,所以才出此下策……”
说着,她瞥了一眼忆桐和思菱,怯怯道:“娘娘,思菱母女看起来都安然无恙……臣妾斗胆,求娘娘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饶了驸马这一回吧……”
皇后娘娘冷笑一声:“安然无恙?如果不是太子提前察觉,有所部署,思菱母女,怕是还没能和大将军相见,便丧命于驸马手下了……
堂堂驸马,就为了道听途说的传闻,竟丧心病狂地害人性命……还说什么害怕桐儿将来对太子侧妃造成威胁?什么威胁?威胁何在……凡是和太子有过接触的姑娘,就都得死是吧……”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哼!本宫今日算是看清了你们这对兄妹的真面目!竟然如此得陇望蜀、贪得无厌,妄图染指那尊贵无比的太子妃之位!
为达目的,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使出各种阴险狡诈的手段去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你们这般丧心病狂之举,实在是令人发指,其心当真是可诛啊!”!”
皇后娘娘的这番话,让婉妃和沈霜云沈云泽都是面无血色。
片刻后,婉妃还是壮着胆子,膝行上前,苦苦哀求:“娘娘,公主好不容易才有孕,臣妾实在害怕她会因为驸马的事急火攻心……娘娘,浅柠是您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也是多灾多难,鬼门关里闯过一遭的……”
皇后娘娘沉默不言,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不忍也有无奈。
良久,她才朗声道:“传本宫旨意,太子侧妃沈霜云,德行有亏,骄纵善妒,自今日起,禁足六个月,非诏不得外出……若是再让本宫发现你和你兄长私自会面,密谋不轨,定当不饶!”
说完,她看了婉妃一眼,语气淡淡道:“至于驸马,暂时关押,待本宫禀过皇上后,再做发落!”
沈霜云和沈云泽不言不语,婉妃却还想再说什么,皇后娘娘挥挥手,断然道:“本宫累了,你们退下吧!”
沈云泽被侍卫带走,婉妃和沈霜云也一前一后离开。
殿内安静下来,许久没有开口的慕容廷,突然愤愤道:“母后,太过便宜他们兄妹了……”
皇后娘娘面露倦色,很是沉重地说:“一个是你的侧妃,一个是驸马,盘根错节,本宫不能不考虑……”
慕容廷不再言语。
陈同了然于心地看着皇后娘娘,斟词酌句道:“娘娘的难处,微臣明白……只是这沈家,野心恐怕不小,娘娘不得不防啊……”
皇后娘娘叹息道:“本宫如何不知……沈霜云对太子妃之位,一直是志在必得……”
她看了慕容廷一眼,有些歉疚地说:“也是委屈廷儿了,本就不属意她,这个侧妃之位,也不过是……为了平衡各方面的关系。
四年前的夏天,京城暴雨,淹没无数农田和民宅,沈家在赈灾中立了大功,皇上为了奖励,便把浅柠指给了沈家独子沈云泽。
这沈云泽看上去文质彬彬,知书达理,本宫原以为是一桩良缘。后来才发现他心术不正,诡计多端,并非善辈……
婉妃只有浅柠这一个女儿,百般宠着,生怕她受一点儿委屈,什么事都替她出头,到头来,却是把公主养得性子绵软,毫无主见。嫁过去后,更是对驸马言听计从……”
思菱很是纳闷地说:“十几年不见,妾身感觉婉妃娘娘像变了个人似的,记得她以前最是直爽泼辣,嫉恶如仇……”
皇后娘娘冷笑道:“自打浅柠被指婚后,她就变了……婉妃娘家早就没什么人了,她总觉得自己没有指靠,浅柠嫁到沈府,她便和沈家很是一心,平日里,和沈霜云甚为亲厚,甚至有意帮着沈霜云谋太子妃之位……
本宫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总不忍对她太过苛责,可今天你们也看了,她本来没什么心计,那副弄巧成拙的样子,实在让本宫觉得可悲可怜……”
说着,皇后娘娘突然话锋一转:“说来说去,太子妃之位,不能一直虚位以待,让有些人觊觎垂涎……廷儿你也是,本宫给你选了多少京城的名门闺秀,你都不中意……”
慕容廷讷讷道:“儿臣不孝,让母后劳心劳力……往后,但凭母后安排!”
皇后娘娘忍不住噗嗤一笑:“你这会儿倒乖巧起来了,让本宫安排?本宫上哪儿给你安排去……”
气氛瞬间缓和了下来,皇后娘娘有意无意看了忆桐一眼,问道:“算起来,桐儿的生日,应该是在秋天吧?”
思菱忙回答道:“正是,过了年,八月十五,桐儿就到了及笄之年!”
皇后娘娘亲切地打量着忆桐,面露笑意:“甚好!”
她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忆桐害羞不已,侧过脸,却又不期然注意到慕容廷凝视着自己的目光。
她心跳加速,垂下头,不敢和他对视。
皇后娘娘舒了口气,柔声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都赶紧回去吧……陈侍郎刚刚过世,临终前又留下那么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陈府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别再出乱子……本宫也要立刻去崇明殿见皇上,把你们的事,以及驸马的事,都如实禀告!”
陈同率先站立起来,思菱母女跟着站起来,向皇后娘娘告辞。
慕容廷亦缓缓起身,神情庄重而又充满敬意地说道:“母后,那么儿臣也就此先行告退了!”
言罢,一行人鱼贯而出,离开了凤鸾宫。
待行至宫外,陈同转身面向慕容廷,抱拳作揖,言辞恳切地与之道别。
慕容廷则面带微笑,语气真挚且关怀备至地回应道:“若有任何需要本宫协助之处,将军尽可直言相告,无需有所顾虑或拘泥于礼节!”
陈同闻言,心中满是感激之情,连连道谢后,便领着忆桐与思菱渐行渐远。
慕容廷并未即刻离去,而是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目光紧紧锁住那逐渐远去的身影。
就在忆桐与他侧身而过的一刹那,他猛地俯身靠近忆桐耳畔,以极快的语速轻声低语道:“桐儿,我等你!”
忆桐惊愕万分,猛然抬起头来,但此时的慕容廷早已迈步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望着他那修长而挺直的背影,回想起方才他所说之话语,忆桐不禁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涌上心头。
陈同三人,急急地返回到侍郎府。
府中人来人往,灵棚已经搭建起来,由陈同的叔父操持着。
陈同的几个堂弟正以主人的姿态,殷勤地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朋。
当陈同带着思菱母女走进灵棚时,他的叔父疾步迎上来,把陈同拉到一边。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脸色甚是为难。
陈同平静地问道:“叔父,如果有什么事,您就直接说吧!”
他的叔父迟疑半晌,终于开口:“陈……镇西大将军,既然……兄长临终前,都说了您不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么……我和长姐商量了,您……以后就不用再操心陈家的事了……”
他的语气甚是客气,也甚是疏远。
陈同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叔父,脸上,是悲愤和受伤的表情。
忆桐也愣住了,离开不到两个时辰,竟有了天翻地覆之别。
她这才明白皇后娘娘刚刚说的话,看来,娘娘已经预料到,陈府很可能会以父亲不是祖父的亲生儿子为理由,来排斥他。
虽说陈同是镇西大将军,但他常年在西南驻守,为人又刚直不阿,对京城的这些亲戚来说,裨益不大。
倒是陈侍郎留下的宅子和家产,对他们来说更为诱人。
把陈同逐出陈家,陈侍郎又没有别的子嗣,那么,他留下的一切,就理所当然被他的几个侄儿继承了。
真是鼠目寸光,欺人太甚!
陈同刚知道自己的身世,皇后娘娘的一番开导,让他暂时缓和下来,这会儿,来自亲人的排斥和疏离,对他来说,不亚于雪上加霜。
就在这时,府中来往的人忽然躁动起来,有人小声嚷嚷着:“路公公来了,陈侍郎好大的面子……路公公这是受皇上的委托来的吧……”
一个中年太监,疾步而来,正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大太监路德海。
他走进来,根本没有看其他人,径直来到陈同面前,毕恭毕敬道:“大将军,请接旨!”
陈同急忙跪下,忆桐和思菱,也是吃了一惊,不安地跪在陈同身后,不知道路德海带来的,是什么旨意。
只见路德海打开手里明黄色的诏书,用吟唱一般的声音,高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西大将军陈同,宣德明恩,智谋英果,驻守西南十五载,百姓安居,边境安定,朕心甚慰,特赐国姓,赏京城府邸一座,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