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寅跟上去,看着金卯的侧脸柔声哄道:“那你也把贺寅丢一次吧。”
“他大错特错,所以要丢得远远的。”
“就算在一起也不要和他说话,不要看他,然后把他踹到天边,他自己会来找阿奴赔罪的。”
“阿奴不难过了。”
金卯点头:“嗯。”
贺寅心口又酸又软,他想吻吻金卯。
这里人太多了,眼前人脸皮薄,他只得敛好这腔心思。
贺寅怜惜的在金卯头上揉了揉,把篮子单手抱好,牵着金卯往寓所方向走。
金卯没撕开他的手也没把他推开,瓷白的脸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水珠。
但他不哭了,乖得不像话。
很好哄。
金卯不声不响的路过糖果铺,朝琳琅满目的摊子上瞅了一眼。
路过卖玩偶的货郎旁边,又瞅了一眼。
回到家,贺寅就去烧热水把浴池装满,给金卯脱衣裳时发现有些不对劲,眨了眨眼 ,翻开金卯的袖子。
那沾着泥点子的袖子里塞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木雕的狗、掐丝的银簪、冰糖葫芦、鹌鹑蛋、红糖糕……
手里还攥着一把糖!
金卯垂着毛绒绒的脑袋,把这些东西囫囵塞给贺寅。
“给你,都给你。”
换做别人估计会立马想到“不问自取是为盗”这句千古名言,怎么着也要说教几句。
但贺寅没有。
他反而觉得这实在是太好玩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金卯!
而且金卯说了,这些东西都是给他的,阿奴好懂事!
贺寅大笑起来,把金卯揉进怀里狠狠亲了两口:“阿奴,你好厉害啊!苍天啊,我的阿奴为何这般可爱?天啊……”
金卯脸蛋一红:“阿奴是很厉害的,阿奴也要养家。”
说着,又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一只荷包,上面绣着礼部尚书家小儿子的名字,足足有十两金。
“这个也给你。”
“哇,好多银子啊!阿奴会赚钱了,为夫好高兴啊!”
金卯头上的呆毛晃了两下:“嗯。”
贺寅抱着金卯乐了半天,然后打了个响指。
藏在暗角里的人把那些东西看了一眼,便立马潜出去。
贺寅弯着眼睛在金卯眉间亲了亲。
醉时再可爱也终有醒的那一刻,这些东西都会照价偿还给失主,不能给金卯留污点。
贺寅把金卯洗干净,捞在怀里擦干水渍,换了一身干净常服。
他忙完这些又给金卯洗那身脏衣裳,端着凳子坐在井边,认真搓洗衣袍上的黏厚泥点。
金卯跟进跟出,在他身边蹲了一会儿就去荡秋千了。
贺寅把洗干净的衣裳从清水里拎出来时,往侧面看了一眼。
“……”
那荡秋千的人坐在院角,岔着两腿,浑身上下都是泥。
他面前整整齐齐的摆了一堆泥兔。
手里正拿着一团黄泥,认真揉捏着。
贺寅哭笑不得,把衣裳晾好过来。
“有十五只兔子,够了。”
金卯没吭声,搓了二十只才停手,然后跑进主屋里,翻箱倒柜翻出一把剪刀,把院里还没开败的花全剪下来,一朵朵插在兔子脑袋上。
然后他把这些作品放到食案上端出院子,敲开秦老家的大门。
秦老看到他像个泥猴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朝贺寅丢去一个质问的眼神。
金卯扬起脑袋:“爷爷,阿奴来送兔子。”
“你自己拿,只许拿一只。”
秦老望着那花红柳绿的泥玩意,嘴角抽抽。
金卯细声道:“明叔也要,每个人都要领一只兔子的。”
院里四个人都领了兔子后,金卯又端着食案走出去。
他来三里巷,敲响君淑的院门。
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对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
金卯:“阿奴给君嫂子送小兔子,君嫂子一只,春宴一只,另外的两位姑娘也各有一只,你们有四只——但是你没有,因为阿奴不认识你,没来得及准备。”
男人忍俊不禁,向贺寅说道:“你弟弟?”
贺寅:“内子。”
男人本想说以前住这里的人家搬走了,但他看懂了贺寅的眼神,朝金卯笑道:“谢谢,我给她们送去。”
金卯又端着兔子来东厂,严乐、刘档头、小松子,他平常相熟的人都得到了。
他又来昭狱,硬生生挤开门,把兔子给崔兰送去。
崔兰许久不见天光,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蓦然看到他,眼眶一红。
“阿奴怎生……”
贺寅轻声道:“他喝酒了。”
崔兰了然。
金卯让崔兰在他头上摸了摸:“贺寅会把干爹救出来的。”
贺寅笑道:“是的,我答应了阿奴的。”
金卯点点头:“阿奴去看大哥。”
他从昭狱出来后,表情有点懵,朝四周看了一圈。
“阿奴还有谁呢?”
他这样说着,抱着食案来到了鹤归山。
金卯走到小路上,远远看到那座坟墓,指着,向贺寅说道:“那里是阿奴的家。”
“贺寅不要阿奴了,阿奴就去那里。”
“要记得把阿奴捡回来啊。”
他收回手,指着心口:“它疼。”
贺寅在金卯手心落下一吻,扣住手背,将之覆在金卯的心口。
“给阿奴敷一下疗疗伤,你乖,不疼了啊。”
“没有人舍得丢下阿奴的。”
金卯笑了起来:“嗯。”
他快步跑上小道,大老远就欢呼一声:“爹爹!”
高兴得不成样子。
他的双亲长眠于此。
睹坟如见面,这是亡人居,也是故乡。
金卯冲着一座冷冰冰的墓碑絮絮叨叨,叫贺寅给他们问好。
金卯向爹娘告状,告贺寅把他丢下了,没有人帮他撑腰。
他要双亲勒令贺寅以后再不许犯此弥天大错,要贺寅恪守夫德。
贺寅乖乖守在他旁边,向那石碑磕头告罪。
“天在上,贺寅若辜负金卯,此生必碎尸万段,死后入阿鼻地狱,百毁不得解脱。”
“不许反悔的!”
“嗯,贺寅不会反悔,贺寅心悦金卯。”
“好,那就给你牵一下手吧。”
山风呼啸,有些阴寒。
贺寅解下外袍给金卯披上,叫他不要乱走,自己去把坟前坟后的杂草拔掉。
“说来是小婿不懂礼节,无媒无聘就把阿奴娶走了,成亲了小半年也没来看二老,先给二老赔个罪。”
“狂妄过头,负了他一世。幸得苍天垂怜,这辈子小婿会好好守着他,把那些伤医好的。”
……
他把坟上的杂草清理干净,一回头,就看到金卯平静的站在石碑前望着他。
贺寅:“酒醒了?”
金卯没回答。
一日黄粱至此终结。
贺寅脸上的笑缓缓淡下去,他手里攥着一把没来得及丢开的草,有些无措的等着金卯判决。
金卯微微垂眸,望向石碑上的两个名字。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