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逃亡,儿子当家,宫里变了天,整个大雍都晃荡起来。
底下那一帮子朝臣朝不保夕。
贺筹自顾自登基后,每天都要接见一位大臣。
他客客气气的把人叫到金琰的灵位前,接着就把脸一翻,扑上去拳打脚踢,手上那杆长鞭几乎舞出残影。
大臣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没死就是祖坟冒青烟。
大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新君动不动痛殴臣子也就算了,他放着南北战局不管,动员所有人去找金卯那个小太监是怎么个事?
眼下陛下在外流窜,也不知道是生是死,东厂番子只接回管娘娘一个人。
娘娘性子清冷,亲儿子提着刀来了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扫去一眼,一句“你杀”,便把人打发走了。
众人急归急,每日上下朝,哑哑望着那溅了血点子还没来得及擦洗干净的宫门,便把头一缩,集体消音了。
他娘的,随他贺筹是要亡国还是杀父呢,都随他去!
君淑听到消息,只差笑死在南楚。
“老贼绝情寡义,倒生了个比他还要厉害的好儿子!”
君茗啃着鸡腿蹲在君淑床边,连连附和道:“是啊是啊,真是想不到,这父子俩竟然自相残杀,贺筹帮了咱们好大的忙!不过话说回来,皇帝老儿身边还有崔兰呢——”
“落水狗而已,”阊阖看向躺在床上的君淑,“淑姑娘,奴婢去杀了他们。”
君淑摸着自己这张不堪入目的脸,突然急喘一声,探身呕了一大口血。
阊阖匆忙上前去给她顺心口:“君茗,快去我房中把那千岁侯拿来!”
君茗连忙扔掉鸡腿,要跑去阊阖房间取药。
“小茗——”君淑叫住妹妹,喘息间破风箱似的说道:“阊阖,我叫你不许做那劳什子丸药,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么?”
那千岁侯要用婴儿的心头血做引子,一颗解药就是一条人命。
君淑自认活不久了,没必要为了吊住这半口气吃那阴邪的千岁侯。
沾了人命的东西,不报应在自己身上,也要报应到春宴身上。
她看着阊阖:“我死了,还有小茗,她贴上易容就能把我学个九分像,镇得住底下这帮子人。”
君茗闷声道:“你死了,春宴呢?我又不会照顾小孩。”
“春宴总得长大。”君淑揩掉嘴角血渍,“多情误人,我被两个男人戏耍成这个模样,便是败在情字上,人人都骂老贼寡情,可寡情也有寡情的好处,春宴学他最好,别走我的老路。”
阊阖望着君淑那张布满疤痕的脸,红着眼道:“姑娘是有情人,只是遇人不淑。”
当年君淑和萧完恩断义绝后,满身尖刺又被元和帝软化开,原以为对方是真心待她,回头才发现她只是萧褚的替代品罢了。
所以她逃出京城后,看着镜子里那张楚楚动人的脸,毅然把剪刀划上脸颊。
她是疯子。
疯子做事不计代价,有什么代价做了再说。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脸上疤痕结痂,她才发现自己错了。
是元和帝骗了她,错的是他!
可她为何要把那戕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但醒悟得太晚了,当她顶着那张残败的脸给女儿喂奶时,小女婴吓得嚎啕大哭。
从此她不得不戴着易容出来见女儿,病发时那层假面浆得脸疼,她就躲在暗处,把易容揭下,让君茗代替自己出去安抚春宴、帮着管束底下那帮海寇。
“我虽不幸,可他现在也遭报应了,只怕未来比我还惨。”君淑向阊阖说道,“听说金卯带着玉玺南下了,你去找找他。”
君茗接过话:“要抢玉玺么?”
君淑不屑道:“那传国玉玺只是一块石头罢了,南楚不靠一块石头撑门面,但金卯揣着玉玺走,贺筹势必要追杀到底。
眼下大雍乱了,北狄,南楚,樊川,打起来一时半会儿收不住风,此时帮帮金卯,是要做个顺水人情的意思。”
君淑顿了顿:“何况我活不久了,两三年内春宴还撑不起南楚,往后南楚有难,他能替春宴在贺寅面前说句好话。”
三年内撑不起南楚,三年后就撑得起啦?
“……”君茗耷拉着头,没则声。
她这傻瓜姐姐一条路走到黑,当年为两个男人弄得身心俱疲,后来又听信那江湖骗子的疯话,拿大半个身家去买了一颗药丸给春宴服下,说什么十五年后就能让春宴成大气候。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假的,只有君淑到现在都还坚定的认为那丸药有这般颠覆认知的大造化。
君茗抓了抓头发,闷声道:“我去找金卯,阊阖,看好阿姐。”
*
金卯和太子妃带着清圆,昏天惨地的赶路。
两人一直避着大路走,但还是低估了那一百万两赏银的分量。
村民、猎户,大片人在田野山林间劳作时,都把眼睛尖着,瞅着陌生人就一窝蜂扑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带去官府盘问清楚。
这天,太子妃去山上找吃的了,金卯抱着清圆疲惫的靠在石头上,穿着脏兮兮的裙子浅眠。
睁眼时,一伙猎户膀大腰圆的戳在眼前。
金卯心口差点从嗓子眼里钻出来。
他压下慌张,细声道:“好不害臊,一伙大老爷们,围着女人做什么呢?”
清圆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们。
金卯把她团了团,抱紧些,扫了众人一眼:“还看呢?没见过落难的女人?”
为首的猎户拿着钢叉:“你哪里人?”
金卯一脸平静的靠在石头上。
“怎么说?问得这般仔细莫非是要拿我去官府换赏银?实不相瞒,老娘已经被送进去三回了,回个娘家还要遭这些波折真是比掉进茅坑还恶心人,挑大路走被抓,走小路还被抓——”
他冷冷望着对面这伙人:“愣着做什么?不是要拿我去换钱么?迟了可就被别人抢了先机了。”
几人原本满心欢喜,以为总算抓到通缉犯了,结果对方抱着孩子,细皮嫩肉,细声细气,这不是妥妥的小娘子么?
那孩子一脸依赖的靠在这人怀中,看着也不像是偷来的小工具人……
想到这些,一伙人就踟蹰起来。
不依不饶问道:“你说清楚,你哪里的?”
“清河镇的,家里男人姓刘,排行老幺,今年做工死在矿山里了,他老娘要把我卖给别人做小老婆,我带着女儿逃出来,投奔娘家。”
“你一个人敢走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