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寅新奇地感受着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灼痛。
他心想,这就是痛?
不过如此,生离死别比肉体上的创痛狠厉多了。
他蔑视这让人胆寒的痛楚,然后张开双臂,向金卯走去。
“阿奴——”他笑吟吟的抬脚,一脚踩上晕头转向的小蛇。
多亏它皮实,被踩扁后自己又鼓回去了。
小蛇懵懂的睁着眼睛,祭司们小心翼翼地捡起它。
它现在又变得温顺可亲、任人摆布,又是那个呆萌无害的神兽了。
众人疑神疑鬼的看看蛇,又看看那金眸少年,不知道目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大祭司轻咳一声,试探的向贺寅道:“灵蛇大人?”
贺寅冷冷瞥过去:“阿依家的长子,现在就脱下你这身行头,回家放羊吧。”
大祭司怔了一瞬,下一刻他就不自觉把白色长袍褪下。
贺寅转身时打了个响指,一道银火凭空燎起来,瞬间将长袍烧为灰烬。
众人看到这情状就明白了,灵蛇占用了这个少年的身体,至于黄金案上的小乌梢蛇……从今以后它就失去玉沧人的宠爱了。
不过这件事并不打紧,他们想知道,能说会道人模狗样的灵蛇大人,会对玉沧做些什么?
他是个好蛇么?
他刚才可是把大祭司给罢免了呢……
凝滞空气无声道着众人内心的彷徨,他们不知道这个人会带领玉沧走向何方、他往后会不会对玉沧人变心。
他一手火玩得出神入化,想烧什么就烧什么,这就是强者了——
强者之下,所有人都是陪跑的王八,本质区别就是人得拿钱收买,但王八得用好的龟粮。
他们怕他,又敬他崇拜他。
少年牵着金卯的手,一转身,坐上王座。
他姿态肆意的说道:“玉沧的子民,浩劫卷着雪花从天上涌来了,孤来守护你们——”
他开口时众人心神一晃,不自觉软下膝盖。
玉沧王沉沉低下头,须臾,他抬起右手缓缓放在心口,向王座上的人跪下。
刹那间,所有人都跪下去,他们下意识觉得那王椅上的人能瞬间把所有人踩扁,就像他把神殿中活了几千年的玄蛇本体踩扁一样。
他危险,神秘,眼神流转间又有点没藏好尾巴的孩子气。
玩似的,他瞧着众人臣服他的样子就像猫看到老鼠在角落里装死一样,他玩似的无声笑着,在众人脑弦上来回溜达。
贺寅勾着唇,眯起狭长双眸俯视众人,左手掌心轻轻在空中旋了一下,一团银白色火焰便悬在手心上。
他饶有趣味的打量着火焰,控制着让火飘向那沉寂多年的祭坛。
“轰——”
巨大火焰从祭坛中间的神柱上窜起来,玉沧人心神震荡。
天老爷!
拜了几千年的神仙,大家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正儿八经的怪力乱神,瞬间对贺寅五体投地。
他就算不是灵蛇本尊,凭这份本事,也能混个新神仙当当了。
玉沧人敬神,贺寅便投其所好耍了个火给大家瞧瞧,他让玉沧人看得目眩神移,心悦诚服。
应他的要求,从这天起大家都爽快地改口不叫他灵蛇大人了,叫他大王。
“大王!”一个祭司蹬蹬跑进神殿,说道:“大王不好了,辟季大王子败了!”
金卯刚沐浴起身,来不及穿鞋就跑出去,滴着水站在暗处听。
“看来他没怎么用心啊。”贺寅轻轻把木雕上的灰吹走,盯着木偶尚不清晰的眉眼:“伤了?”
祭司觉得他当真是神机妙算,一下子就猜中了,连忙回道:“是,大王子肩膀中了箭!”
贺寅漠不关心的说道:“伤得好,那就向玉沧王传令出兵,给大儿子报仇吧。”
祭司走后,金卯气咻咻大步从暗处走来。
贺寅看他头发滴着水,便把他抱在怀中烘干,指尖一转,在金卯下巴上勾了勾。
他明明看到金卯气得不轻还来撩火,这无疑是找抽。
金卯抓着他的手重重咬了一口。
“嘶——”贺寅眼神嗔怪道,“阿奴咬得为夫好疼啊。”
金卯急红眼磨了磨牙:“你是故意和我作对?两国就算不能谈和也不至于大动干戈,你有本事去杀了夏武帝,别拿百姓的命开玩笑!”
贺寅见他神色认真,便立马收了笑,垂着眼皮,幽幽望着金卯布满红痕的脖颈。
金卯抓起衣领把脖颈裹起来,脚后跟在他小腿上敲了一记:“说啊,为何要开战?”
小蛇听到两人争吵便慢吞吞游过来,支棱在椅子上方看戏。
贺寅反手就掐住它脑袋狠狠朝对面墙上砸去。
“我并非要和你作对,而是结局使然,你越要阻止大战,大战就会来得更猛,你要阻止玉沧亡国,玉沧明年就得变成废墟——”
金卯咬牙反问:“那你这样做它就不会变成废墟了?”
贺寅解释道:“怎么可能?我是要让它立马亡国。”
金卯:“!”
“历史就是个犟种,你跟它硬掰它就要让你尝尝它的厉害,你顺从它就没什么心肠了。”
他心说,这是从你上辈子那些丰功伟绩中得来的经验。
上辈子金卯就是要和天下大势硬碰硬,结果也不过是证明了历史的顽固性,金卯除了受一身伤,别无所获。
贺寅望着金卯的眼睛,斟酌片刻后轻声说道:“当你站在这风浪前,你越要和风浪争斗让它停下来或者走向别处,这狂澜就越有千钧之势,挡在它面前的人不是粉身碎骨就是灰飞烟灭。
这就是支道弃总是没能让时光倒流的原因所在,他想凭一双手去扭转这滔滔大浪,却被困在虚幻与现实之间来回折腾。”
人力几何?
天力几何?
大浪之前,所有人都是水中浮萍。
贺寅拇指轻轻擦着金卯眼尾:“你得顺流而去,趁它不注意时翻出一片浪花,这就是变,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四十九全是变数,那唯一不变的,叫大道、天命。
天命不可违,可变数落在每一个头上时,搅动出来的东西就叫大势。”
大势所趋,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所以当你顺着不可逆转的狂潮奔去,掀起的一朵浪花固然不足为道,但千万朵呢?
千万细浪能把浪潮拉去另一个方向,哪怕是微微偏出历史正轨,那也代表人胜过了天。
他和金卯站在这里,是要和天争。
逆天而行必然无功而返。
金卯抿紧双唇:“顺应这场天命就得死人。”
他眼神固执的看着贺寅:“会死千千万万的人。”
贺寅不和他争辩,在他背上轻轻顺了几下:“阿奴说得对,所以我给玉沧公主去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