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里,玉沧的头发衣衫尽被冷汗沁湿,小玉搀扶着她,突然感觉她速度慢了下去。
“嗬——”下半身的刺痛让玉沧无法再往前走半步。
她感觉身体里的肉团正在往下坠,它撑裂母亲的下体要从她身体中钻出来。
玉沧咬着唇,难忍的从喉间痛呼出声,噙着泪紧紧抓着小玉的手借了点力,好让自己别倒下去。
她得继续往前走才行。
这时,那凸起的小腹轻轻动了。
小玉先是懵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惊喝一声:“所有人都停下,殿下要生了!谁会接生?!”
一行十八人除了玉沧嫁为人妇了,其他人全是小姑娘。
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才十八岁,被推出来时一脸惊茫。
“我不会接生啊……”这姑娘急得哭了起来,她热锅蚂蚁似的扶着玉沧:“殿下,要不、要不先躺下来?”
小玉看玉沧公主躺了下去,但半天都生不出来,急得浑身打抖。
她叫人看好玉沧公主,自己带着三个侍女跑去外面找接生婆。
小玉茫然无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一个村子或者随便什么地方的接生婆,她只知道再拖下去,玉沧会被孩子耗死!
此时一行人正处在一片竹林间,四野杳无人音。
玉沧的惨叫声钻进耳朵,那渗出一身腥膻抓着侍女的手湿透全身的模样突然闯进脑海,小玉一咬牙,迈开腿穿过障碍重重的竹林拼命的往前跑。
她跌了无数次又爬起来,一路制造声响,只要有狗叫的地方,就是村子了。
“狗叫声,你们听到狗叫声了么?”她边跑边哭着问同行的人。
快点啊,哪里有狗叫声?!
哪怕是野狗也好啊,那证明附近总归会有人家。
她们边跑边细听四周的动静,却听到远处传来玉沧凄厉的哭声。
谁来救救她吧!
快让她顺利的把孩子生出来!
小玉眼前湿热模糊一片,没注意脚下的路,猛不丁跌下一片田坎。
同行的两个人慌忙跳下去扶她。
小玉脚崴了,她走不动了,悲哀的大哭起来。
“别管我,快去找接生婆啊!”
“我知道我马上就去找,你先起来别坐在雪地里!”
“谁在那里?”平整的田地对面,一豆灯突然亮开,微弱的光照着鬓角微白的妇人,她站在门口,眯着眼看向这边。
小玉哭着哭着笑了起来,她找到人了!
她找到人了,对方一定知道哪里有接生婆!
她望着那点荧火微光,顾不得脚上有伤,快步朝对方奔去。
“婆婆——”小玉含泪询问道,“我姐姐要生孩子了,哪里有接生婆?”
妇人背后站着一个独臂老汉,对方仔细看了她们一眼,目光落在小玉血淋淋的脚上。
“她在何处?”
*
辟季大营中,军医把柳叶刀放在酒碗中的火上烤热,沾上酒仔细切除辟季肩膀上的烂肉。
一股死灰色潜伏在青年苍白的皮肤下,那箭上淬了毒,受伤一个月来,他左肩已经被切割得没个形状了。
“风里有梅花香,是故人来了吧?”辟季微微睁眼,嗓音低沉沙哑:“那年春日一别,算如今已过去四年了。玉沧,好久不见。”
他侧过头,看向来人。
玉沧一身风霜,带着血色的裙底结了半身黄泥,靴袜破了一个口子,一根脚趾露在外面,冻得发紫。
她那长衣领口上的狐毛被斑驳积雪冰封,完全看不出本色了。
她单手卷着帘帐站在外面,乌发淋雪,干涸双目定在他肩膀上,凄红发怔。
辟季看着她,笑道:“瘦了。”
他呛了一口寒气,忍不住别开脸剧烈咳嗽起来。
玉沧慌忙放下帘子,跌撞着来到他床边。
“王兄——”玉沧眼泪砸到青年手背上。
对方低叹一声,想抬起手替她揩掉眼泪,却因手臂上筋肉坏死而作罢。
“我说过会接你回来的,”辟季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拉起被子盖住半臂残伤,“我食言了,让你久等。”
当日大夏来求亲,辟季的主意是要让阿依家的贵女替嫁过去,但被玉沧否决了。
阿依家的女儿心思细腻,管理后宅有一手,可在波澜诡谲的朝局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因为阿依家不会为出嫁女提供任何庇护,若让她们去和亲,那就只有当政治工具的命,要是想跑,连往哪处使劲都不知道。
但玉沧不一样,她有自己的封地,她是玉沧的圣女。
她尽自己的全力让两国罢战,倘若不能,她也有地方可去。
玉沧擦掉眼泪,眼神冷厉、坚韧,像褪去一层皮痛惨的猫重新长出了皮肉,她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残酷现实。
“我原本是不打算回来的,”玉沧低声道,“倘若边境的战火要用我这一生的自由或者这条命才能浇灭,那再好不过。”
但如今她回来了。
她被锁在深宫整整四个年头了,短暂的和平就像镜花水月一样从眼底掠过去。
她逃出重重包围回到母国,一把撕去少女时代的烂漫柔软,拿起刀睥睨风云。
“王兄好生歇息,我去看看德兰王叔。”
玉沧出去后,辟季把小玉叫到面前,问道:“她没把孩子带来?”
小玉红着眼眶:“她不要。”
她抬起头,向辟季说道:“刘预骗了她,她不会要那个孩子。”
所以那晚,刚出生的男婴才啼哭一声,就被亲生母亲送了人。
给玉沧接生的妇人恰好没有子嗣,玉沧就把孩子给了她,说,往后这孩子随便夫妻俩处置,是发卖给别人当奴仆还是自己留着亦或是丢给别的人养,随便。
她毫不留恋的把孩子交给对方,没缓多久便淌着血踏上归程。
这之后她又折回去,把一只金项圈、半堆财物交给那夫妻俩。
假如老两口有良心,这些东西够那孩子享用半生了。
辟季听小玉说完就剧烈的咳了起来,他呕出一口黑血,缓过后虚虚望着帐顶出神。
“她不该把孩子丢下,那是玉沧的骨肉。”辟季紧闭双目低喘着压住心口的剧痛,向小玉说道,“去找找吧,把孩子接回来。”
小玉沉默的退出王帐,眸光一动,偏头朝远方看去。
三十里外的矮山上,夏兵密密麻麻的连成片排列开。
为首的男人铁甲上积了一片薄雪,眼如寒刀。
他向对面的德兰亲王说道:“让玉沧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