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把赖在地上打滚的少年们带走后,何化成抬眼,定定望着萧凉。
他将手中棋子摁在玉沧城的位置:“我知道你要做什么。”
那眉眼艳丽的人脸上毫无波动,伸出素净的手,何化成把他手摁在沙盘上,微微凑过来。
“你会把自己害死的,萧凉。”
萧凉眸色淡淡的挣脱手,把沙抚平:“大将军,我叫狐律存。”
“狐律存,你恨死了玉沧,所以你要让玉沧亡国。这场闹剧其实该在今年六月按停,是你在暗中捣鬼,抽了武道鸣的粮草,叫他们只能吃旱獭充饥。”
何化成掐着萧凉的脸掰向自己,视线紧紧盯着萧凉眼睛。
“我猜他一定是吃了旱獭才死的,如今军中病患的情况和他临死前的症状一模一样,要是形成大规模的疫病,陛下一查就能找到你头上。”
萧凉:“旱獭没有问题,这些人也不过是受了风寒,孤山寸草不生,我不拿他的粮草救急,大将军现在也就没有力气掐人了。”
他把何化成的手撕开。
何化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细想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
他只能暂且把这件事丢开,转而说道:“陛下对皇后到底还有些余情未了,是和是战,全看皇后肯不肯向他服软。
如今双方粮草告急,就算不能谈和也会罢战一年半载,这是对大家最有利的情况,若情况再好些,皇后跟他回京了,罢战了,反过来要向底下的人算账,你我都得遭殃。”
萧凉轻声道:“遭殃的是你,我不过是你的幕僚,还只是管粮草的。”
“你把自己撇得太快了,把毒箭交给贺阶那个小杀星伤了辟季的人不是你?”何化成朝外面看了一眼,风雪把大旗拉扯出噼啪的闷响声。
他回头望着萧凉:“倘若辟季撑下去了,帝后便有冰释前嫌的余地,皇后护短,定要找你我的麻烦。
倘若辟季死了,帝后拔刀相向,未来不论这两人中谁落下风,你都得给他们祭刀。”
因为毒是萧凉抹的,他间接杀了辟季。
萧凉指尖从沙士上拂过去,长袖被寒风沁得冰凉:“仗还没打完,将军就计划着要把我推出去当出气包么?”
何化成笑了笑,这人脾气还和当年一样,瞧着不温不火好说话,心眼死多。
他说道:“我只是提个醒,不管你是要报复母国还是报复萧凛,现在都先停下来,管好粮草军用,别再让粮草被人烧了,我以后请你喝酒。”
萧凉瞥了他一眼:“给你干活就只能讨一杯酒喝,大将军未免太小气。”
说话间,底下参将突然跑进来:“大将军!”
两人望过去,参将窜到何化成面前,喜道:“听底下的人说,辟季路上咳血不止!”
何化成没什么表示。
萧凉望着沙盘,拿起白子往前推了五十寸。
辟季大军撤退了五十里,在白狼城驻兵。
他撑着病体问:“玉沧去哪里了?”
德兰瘸着腿在他床边坐下:“去夏军后方烧粮草去了。”
辟季心口一窒,向来不喜不怒的脸上突然浮出一抹急色:“让她回来!”
他动了气,扯到伤口,疼得半边身子都像被碾碎了一样,毒入骨髓,疼痛难忍。
他喘息一声,急速道:“那里现在就是个炼蛊场,瘟疫已经蔓延到何化成的大营了,快让她……”辟季疼得抽了口气,狠狠攥紧德兰手臂。
德兰听是瘟疫,立马就叫人去找玉沧公主。
辟季眼神复杂的看着忙前忙后的德兰,垂下睫毛掩盖着眸中神色。
瘟疫的事德兰不可能不知道,他一定是故意让玉沧去冒险的。
这位王叔清心寡欲了多年,还以为他当真是一个懒得用心机的闲云野鹤呢,如今看来,到底是辟季年轻了。
辟季躺在床上,冷冷望着德兰:“王叔请先出去吧。”
次日,亲卫奔回来向辟季说道:“公主殿下去追贺阶了!”
“!”辟季一口血哽在喉头,强支起身:“就说我快死了,让她立马回来!”
亲卫挂着一脑门汗正要走,辟季又叫住他:“过来!我问你,她为何去追贺阶?”
“公主说贺阶伤了殿下,她要去杀了贺阶给殿下报仇——”
辟季这口血到底还是没能咽下去,他死死咬着牙,昏过去前用最后的力气说道:“让她,回来!”
亲卫急忙出去,路上遇到德兰。
德兰问明前因后果,沉吟道:“不必去找她,以她的脾气,不杀了贺阶是决计不会罢休的。”
亲卫沉着脸:“大殿下撑不久了。”
说着,驱马往前:“那边要闹瘟疫了,一旦去了阴山,公主殿下凶多吉少,要是被我抓到谁给她泄露的消息,我定把那人的头和贺阶埋在一起!”
德兰:“那就快去找到她,来人,叫军医备药以防不测,另,火械准备好了么?”
德兰的亲随低声道:“三百架火机以及神殿送来的十万箭簇火油等已清点妥善。”
“那就进攻吧。”
玉沧大军从白狼城倾巢而出,万千火箭密网般落在大夏军中。
侍卫举盾将夏武帝护在中间,大营里没多久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人仰马翻。
夏武帝率兵撤退三十里,这时后方传来粮草被烧的消息,他向来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突然间阴沉得像要杀人。
何化成率兵过来救驾,夏武帝冷笑。
救驾?
他压根不需要救驾。
他本可以在那天的激战中碾死这支玉沧士兵,但他退步了。
他亲临战场,本就不是为了打仗。
他只是来把玉沧接回去,后续的事,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他都可以让她。
但事情似乎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玉沧人就是要死缠到底。
这种局面下他若是再让下去,会失掉民心。
夏武帝迅速做出决断,让何化成领兵从侧翼进攻,他率人从左翼绕开敌兵主力,直捣白狼城。
何化成大军杀进矩阵,德兰在山上看着整个战局。
他说道:“撤兵。”
辟季的心腹将领听到撤兵调令时怒喝道:“这时候撤什么撤?!有胆的随我死战,杀!”
德兰看这人一身是胆的闯进夏军中,笑了。
至此,辟季的可用之人也差不多全被夏军俘虏了。
属于德兰的时代缓缓降临。
德兰的人全部撤退,白狼城登时成了一座孤城。
夏武帝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这座城池。
辟季躺在病榻上,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那双暗绿色双眸和玉沧如出一辙,但更深邃些,眼神叫人捉摸不透。
辟季躺着没动:“大夏天子,久仰了——”
他郑重地望着夏武帝:“这场大战是孤挑起来的,孤死后,玉沧再也没人能挡你的路,请罢战吧,她想要这天下太平。”
夏武帝的刀尖在地上划出一声刺耳裂响。
他说道:“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