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列里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切实的恐惧将他包裹,透过少年那纯黑的眼眸,他看到了某种不属于人的事物。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极速地跳动,封闭的救护车内好似只有自己的喘息声在幽幽回响,盘踞在车顶,渐渐向下沉降,如囚笼般将他笼罩。
他怎么会这么害怕?他为什么而害怕?
面前体弱单薄,面容憔悴的少年仿佛在一息之间就变换了气质,那微微扬起的嘴角猝不及防地勾动着他的神经,叫他一时间竟产生了退却之意。
这就是现场指挥所说的,从现场被救出来后一言不发的幸存者吗?受过重大打击的人会表现出这样的神态,展露出这样的笑容吗?
瓦列里认为自己的阅历已经足够丰富,然而见多识广的经历与烂熟于心的专业知识却无法在此时为他解困,将他从眼下的谜团中解救出来。
他强制控制起自己的气息与情绪,想要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接着,他依然打算开口,和面前这个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怪异的少年进行交流。
不管是出于想安抚对方状态,还是想要搞清楚当下情况的目的,瓦列里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此时选择一言不发,甚至逃避。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正准备开口。
而少年却先一步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故作惋惜,但嘴角依然扬起地说道。
“可惜了,你只是长得有点像罢了。”
瓦列里愣了愣神,强装淡定地问道。
“你以前有认识过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吗?他也是露西亚人?”
少年抬眼敲了敲他,笑着说道。
“不,你的话有问题。”
“不是祂像你,而是你像祂。”
简单地两段交流,却让瓦列里更加感到某种危险的直觉正在扑向他。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和少年交流下去。
他总感觉,就算自己试图离开,可能也无法逃离。
“你的阅历好像非常得丰富,连我都有些被吓到了。”
“我的名字是瓦列里,你可以叫我瓦列里医生,是一名还算比较专业的心理医生。我是来帮助你的,放心,我不收诊疗费。”
“请问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瓦列里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走到担架旁边,捏起那块被他刚才撇下的被子,犹豫着是否要把它披到少年身上。
但就在瓦列里迟疑的时候,他突感眼前一恍惚,手中的被子不知何时瞬间消失。
下一秒,被子竟是出现在了少年的手里。
“我还真的有些冷了,没想到现在会是这样不堪的状态。”
他笑着将被子披在了自己身上,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厚重的被子与小小的头倒是形成了一种莫名的滑稽感,可瓦列里却一点儿也不想笑。
“对了,你刚才是在问我的名字对吗?”
少年扬着微笑,被子下的手顶着被子的布料揉了揉他的右眼眼眶。
“我有很多个名字,你想听哪一个?”
但少年却卖了个关子,将选择权又递交到了瓦列里身上。
这让瓦列里更加陷入了困难中,他哪知道少年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人确实会有几个名字,但绝对不会多到需要别人去选择。
他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家人和朋友……都是怎么叫你的呀?”
“你原来只想听这个啊,我以为你会对一些更加新奇的东西感兴趣呢。”
少年用那黑暗无光的眼睛紧盯着瓦列里,虽然面容中依旧保持着笑容,但瓦列里却无法从那眼神里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情绪。
“我现在的名字……叫做顾时。”
“你可以用这个名字来称呼我,当然,也只能称呼这个我。”
“我,我不是很能理解。”
瓦列里沉了沉气,说道。
“没关系,本身我们的见面也只是一次意外。你本来不会见到我,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说着,顾时抬头向救护车外面张望了一眼。
“他们现在是在搜捕那个歹徒吗?”
“是,是的。”
“那他们可得快点了,否则就没办法拿到直接逮捕的功劳了。”
“什么意思……”
瓦列里刚问出口,便听见救护车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某种物体坠地发出的“砰”声。
紧接着,他隐约听见外面的警察惊诧地呼喊道。
“这件衣服……是那个嫌犯的!”
“难道说这个人就是那个嫌犯?!”
“突破组报告情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从哪里掉下来的,顶楼吗?”
“快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住户被袭击受伤!”
“这,这个人的身体,怎么——呕!”
瓦列里听着外面警察一声声的紧迫喊叫,一种无名的恐惧在他的心里愈发滋生了出来。
种种信息都在告诉他,外面那个疑似歹徒的坠楼者,和面前应是受害者的顾时脱不了干系。
他的目光注视在顾时的身上,后者却淡淡地笑道。
“不用担心,他们可查不出来他的死亡原因。”
“你觉得一个浑身细胞癌变,组织溃烂,大脑海绵状病变,免疫系统失控袭击内脏,并且加以强烈冲击性坠落伤的尸体,能被检测出具体的死因吗?”
“我想你们这个世界的科学,恐怕还没有到底这个程度吧?”
“除非你们当中拥有着一位能够感受到那具尸体上拥有的寄生痕迹的天使,否则谁也不会知道那个人生前究竟遭遇过什么。”
“不过,以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的经验来看……呵呵,似乎这里并不满足这个条件。”
瓦列里难以置信地开口道。
“是你对他下的手?可……为什么还是有人死了。”
“那是因为你搞错了先后顺序。而且,我只是一个受害者,受害者对加害者施以反击,也算是正当防卫吧?嗯,我记得这个法律条文,有个经典的案子叫昆山龙哥案,当时我还反复看了好多视频,网友的评论还怪有趣的。”
顾时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来,拿着装着葡萄糖水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瓦列里瞳孔一震,看向刚才他放杯子的地方。
果不其然,那个被他带进来的纸杯此时已经不在原地,它现在就在顾时手上。
“嗯……味道真不错,这里面加了什么?”
“果葡糖浆……”
“原来如此,哈,科技可真有意思。”
看着顾时悠然饮水的姿态,瓦列里只感觉身边的压力越来越大,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四面八方窥视着自己。
他最终还是难以压制住内心的不安,颤抖着问道。
“你……究竟是谁?”
顾时停下了喝水的动作,目光平稳地滑向了瓦列里。
“我说了,我叫顾时。”
“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更多的秘密,那我也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
顾时从被子里探出了一只手,那只手里正捏着一枚精致的单片眼镜。
“戴上它试试?”
顾时笑着,他好像并不急切,似乎他此时的所作所为只是一时兴起。
瓦列里犹豫着伸出手去,接过了那枚单片眼镜。
就在他纠结在戴与不戴的边缘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面前的车窗倒影。
倒影中映出了车内二人的身形,一个是坐在担架上的顾时,另一个是自己。
只不过,那个自己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只见那个倒影的自己留着一脸浓密的胡须,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袍,目光平静地透过车窗玻璃看着他自己。
然后,倒影轻轻摇了摇头。
…………
做了许多事情,又感觉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事情。
但人生何尝又不是这样,兜兜转转忙碌一生,到最后却记不得自己究竟拥有过什么。
于是顾时从瓦列里医生那里回来后便没有再去别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国宾楼,与终于睡醒的三人享受起了进入怪谈前的最后的时光。
很快,随着太阳东升西落,夜晚将一切笼罩,时间便来到了午夜凌晨。
吃完夜宵后,四人从国宾楼离开,在警卫的带领下往主建筑前的那个广场出发。
面对即将到来的新的怪谈,三人都显得有些紧张,不过更多的还是从容。
“三天后就展开的怪谈啊……也不知道这一次的怪谈会是什么样子。”
诗织走在最前头,好奇地向后面的三人问道。
“谁知道呢,不稳定也是怪谈的一个特征。就像诡异的播报那样,混乱与世长存……”
克里斯摊了摊手,表示这个问题根本无从解答。
“唉,如果这次的怪谈也是多人就好了。”
诗织嘟囔着,又看向顾时。
“诶,说起来,如果在不同的怪谈世界里,我们念尊名会不会有效果啊?”
“这我可不知道啊,不过现在的我八成没办法响应,毕竟我现在的响应范围也只有一座城的大小。”
顾时无奈地说道。
“好像确实诶……不过顾时你不是说后面你晋升了就能扩大响应范围吗?那大概会扩大到多少呀?”
“没多大,也就扩散到全球而已。”
“哦,原来是全球啊……啊?”
诗织惊讶地说道,连同一旁的克里斯与阿列克谢都很惊诧地看向顾时。
“那岂不是说,以后我们待在自己那里向你祈祷就能得到回应?”
“没错,至少以后就不会出现你们跑过来跟我挤宿舍的情况了。”
“嘿嘿,这不是为了安全起见嘛,那帮诡异信徒无孔不入,待在顾时你的身边才有安全感呀!”
“首先,我觉得你们留在这里的第一动机应该不是为了安全,纯粹只是想跟我在一块玩而已。其次,目前诡异信徒的第一袭击目标大概率是我,反而待在我身边的危险性才更高。”
说着,顾时伸手指了指地面。
“而且,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三男一女的组合走在这里可是一个究极flag。”
“嗯?什么意思?”
“没什么。”
四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广场前。
在架设着灯光的广场上,分析小组已经早早地等在了这里。
与他们一同守候解密者到来的,还是克里斯他们国家的工作人员。
见到顾时四人走了过来,为首的钱老立刻就迎了上来。
“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准备的怎么样?”
前几次的怪谈出发前,钱老也都会这样和顾时说,算是一种变相的鼓舞气势。
而顾时则笑着回复道。
“就这样,不想上也得上。”
“那一定要好好的,万一下一次的休息时间很长呢?”
“呵呵,能这样的话就太好了。”
钱老知道现在的怪谈对于顾时来说已经不存在什么威胁,于是他只是抬手拍了拍顾时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钱老,时间差不多了。”
王伟杰从后面走上来,掐着表对几人说道。
“那就这样,我们走了。”
顾时转过身,和克里斯三人走到了广场中央。
在他身后看着的钱老,不知为何,感觉顾时方才的语气与此时的背影,竟透露出一种萧瑟感。
或许是他想多了吧……
顾时在老位置上站定,克里斯三人则依次站在他旁边。
他刚缓了口气,想着要不要和克里斯他们说些话,就忽然听见脑海中传来了阿蒙的声音。
“勇敢的少年,你准备充分了吗?”
“你以前好像不会专门来这样问一下我。怎么,这次又准备好整什么活了吗?”
“这次准备整活的可不一定是我哦……”
顾时的眼睛微微张大,他心平气和地在意识里对阿蒙说道。
“你觉得我有事情在瞒着你?那可真是倒反天罡了。”
“呵呵,欺诈的最高技艺就是用真话制造谎言,依次往下是三分真话七分谎话。看来你已经要触及到精髓了……”
“你这算是在夸我吗?”
“当然算。从动物园回来后,你好像就一直在保持着欺诈,你是想欺诈些什么呢?”
顾时还想说些什么,但此时诡异的传送已然开始了。
『解密者确认中……』
『你好,顾时先生……』
『希望这一切能如你所愿……』
而在此时,阿蒙的声音依旧环绕在顾时的耳边。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偷盗者的序列二叫什么吗?”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哦……”
阿蒙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这是顾时和阿蒙认识以来第一次察觉到如此浓重的危机气息。
“偷盗者的序列二,叫做‘命运木马’。”
“而晋升到序列二所需要的仪式,你已经完成了。”
顾时一惊,思绪快速转动起来。
可就在他想把一切思考清楚的下一秒,诡异的迷雾将他包裹住。
随后,任何一次怪谈的传送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发生了。
顾时在迷雾的包裹中,失去了意识。
连同其余的许多解密者,都在同一时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