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位太太可不简单。”王龙飞对着自己妻子说道，“若是平日里请安还罢了，但凡她单独叫你去她院子，你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千万不要一个人单独和她碰面。”
    听到自己丈夫如此郑重地嘱咐自己，尚春香也有些害怕。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自从嫁给王龙飞后，除了晨昏定省外，自己丈夫就从来不让她去太太的院子里请安。原本尚春香还以为是自己丈夫不喜欢太太，现在才知道只怕是这个太太让自己丈夫忌惮。
    “太太的手段是不是有点？”尚春香压低嗓门问道。
    王龙飞点点头，然后悄声说道：“这事在我们家也不算什么秘密。早些年太太还会忌讳老太太，如今老太太卧床不起后，她就没有了拘束。可以说，现在除了还不敢对老太太院子里的人伸手，整个后院就没有太太不敢对付的人。而且咱们家那些庶出的女儿，都被太太教养成不像话了。”
    王龙飞和尚春香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些见闻。起初王龙飞也不理解自己的嫡母为何偏爱女儿，但凡后院的妾室只要生了女儿，她都会接过去命人好生抚养。
    可以说，王家那些庶出的女儿过得比庶出的儿子们要滋润许多。不仅琴棋书画有人专门教导，还特意聘了女先生过来教导诗词。而且她们吃的穿的，哪怕是老爷的妾室都比不上。
    等到这些庶女们年岁大了，太太还刻意去京城找了一位宫里出来的嬷嬷过来好生教导规矩。因此等太太带着庶女们出去参加宴会的时候，王家女儿们的闺誉也被传扬了出去。
    虽然这些庶出女儿的身份让她们不可能高嫁，但哪家大户人家没有庶子呢？而且若是真看上了，嫡次子、嫡幼子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到时候让太太将这个女儿记在自己名下就行了。
    后来等王龙飞年岁大了，开始走南闯北之后才知道自己太太的心思有多么缜密。古代的婆媳关系为什么那么麻烦？这可不仅仅是关系到母子关系与夫妻关系的对撞，更重要的是两个家族对另一个家族的控制权争夺。
    封建时代的大户人家联姻说到底就是利益交换，因此为什么大户人家对“宗妇”及“嫡长媳”的挑选那么严苛？那是因为这些成为宗妇或嫡长媳的女子几乎可以控制自己家族一半的利益。
    古代女子的地位的确比现代女子要差许多，但是在婚姻关系里，至少法律上还是保障了“正妻”的地位。正妻在处理家族事务上的权力其实并不逊于自己的丈夫，只看正妻的手段和智慧了。
    所以大户人家为何将自己女儿教养得那么优秀？还不是为了日后嫁出去后，这个女儿还能源源不断地给自己家族输送利益过来。
    王龙飞长大之后才知道自己太太就是利用这些庶出女儿给自己编织出了一个庞大的利益网，而身处这个网络中心的太太不仅可以在老太太面前翻身做主，甚至连自己老爷在某些时候也不愿意直接反对太太。
    而且由于王龙飞现在手里有钱有权，所以接触到不少王家的阴私面，他才知道自己太太的胆子有多大。他们河东王家居然在这位太太的操作下慢慢倒向了二皇子，成了二皇子在余杭府的犬马。
    对于王清芸的死，王龙飞自然也有自己的猜测。他和这个庶出的妹妹并不熟悉，毕竟王家的庶女在出生后都养在太太的院子里。
    而太太的院子自然是还是小孩的王龙飞无法接近的，何况不管是自己的姨娘还是老太太都禁止自己靠近太太的后院。往往自己只要走到通往太太院子的路上，自己身边的奶嬷嬷都会一脸惊恐地将自己抱走。
    虽然王龙飞并不了解王清芸，可王龙飞对自己太太和她教养出来的那些庶女都有一点了解，因此王龙飞知道王清芸大概是被林家秘密处死的，而处死的缘由很可能就是王清芸支持二皇子的事情被发现了。
    和他们这种皇商不同，将门哪里敢卷入夺嫡里去？如果夺嫡失败，支持的皇商无非就是破产而已，但将门则有可能被满门抄斩。
    甚至皇商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将门恐怕直到皇朝覆灭都没有起复机会。毕竟哪有皇帝敢重用一个对自己不忠诚乃至心存叛逆的将军？是觉得自己的皇位太牢固，还是以为自己的脑袋不会被人砍了？
    所以林家察觉到王清芸的立场后，那肯定只有除掉才行。否则不管是被现在的皇帝知道，还是被未来不是二皇子的新皇知道，林家能有好日子过？
    想到这个理由，王龙飞倒是有些理解林家。如果处死一个媳妇就能保住整个家族，王龙飞肯定也会和林家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王清芸毕竟是王家的女儿，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日后其他王家的姻亲如何看待王家呢？王龙飞知道自己上林家就是为了索要赔偿和拿到一个背书的，王家要在王清芸的死亡中得到补偿和对王家未来地位的一个保证。
    听着自己丈夫说了这么多，尚春香叹息道：“我现在倒是有些同情咱们这位姑奶奶了。”
    “嗯。”王龙飞点点头，“时辰不早了，我们早些休息。明日我还要去街上买点礼物。”
    既然是远道而来的上门拜访，该有的礼数自然是不能少的。贵重的礼物自然是随身带过来的，但是还要搭配一点时下的新鲜玩意。
    次日王龙飞便带着几个小厮去安西府采购礼品，而尚春香则带着丫鬟婆子在归置院子。
    按照王龙飞给尚春香的说法，他们大概要在安西府住到开春去了。
    赶过来的时候，安西府已经是天寒地冻。若是再急匆匆地赶回去，如果碰上大雪或大风，那真的是要出人命的。所以王龙飞才说干脆住到明年，等天气暖和了再说。
    既然要住这么长一段时间，那这个租下来的院子也算是自己的新家，少不得要好好收拾一番。
    “奶奶，后院的伍嬷嬷说要见您。”此时有个丫鬟进房禀报道，“她都已经在咱们院门口那等着了。”
    尚春香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此时若要正儿八经地拜访人，那首先要安排人送名刺或帖子过来，最起码也要先让人上门说一句。哪怕是急匆匆地上门，那也该在大门的门房那里等候消息。
    就算是自己府里的人过来，那也该在二门那候着才行。王家的管事妈妈们在回报之前不都是规规矩矩地待在王家的二门，只有太太发话了，她们才会急匆匆地朝太太的院子赶去。
    “姑娘犯不着和她生气。”此时尚春香的奶妈妈朱氏过来安抚道，“姑爷不是说了么？就当她是尊佛爷放在那敬着就是了。”
    尚春香点点头，说道：“请伍嬷嬷到东厢房等我。”
    虽然尚春香不会和伍嬷嬷置气，但是稍微磋磨一下还是做得到的。
    伍嬷嬷在没有啥烟火气的东厢房等了快一盏茶的功夫，尚春香才带着丫鬟们走了过来。
    “让嬷嬷久等了。”尚春香笑着说道，“昨日才住进来，今日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瞧瞧你们都没点眼力见儿！虽然这边的火墙还没烧起来，但好歹给嬷嬷拿个火盆或暖手炉也好啊。”
    “奶奶不必如此。”伍嬷嬷一板一眼地说道，“既然咱们已经到了安西府，那是不是应该派人去林家走一趟？”
    “这是爷们的事情。”尚春香收起笑容，“何况上门也不该空着手，嬷嬷难道不知道礼数？”
    尚春香本来就不喜欢伍嬷嬷这人，现在见她一边想插手自己这房的事情还一边暗讽自己丈夫不会做事，她自然就懒得忍了。
    “奴婢不敢。”伍嬷嬷回答道，“奴婢只是希望奶奶和大爷不要忘记这次来的目的。”
    “你放心好了，不劳你操心！”尚春香说道，“嬷嬷还有事？若是没事，我这边还有不少事情。——对了，日后这里也是我们大房的住处，该立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了。若是再有人这么不管不顾地闯到我院门，那门房的人都给我开革了！”
    尚春香发完火又带着人离开了院子，而伍嬷嬷则是面色不明地站了一会，随后也转身离开了。
    “姑娘刚刚不应该动怒的。”朱妈妈小声提醒道，“您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尚春香现在自然也想明白了，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她说大爷的坏话就忍不住了。”
    朱妈妈听到尚春香的解释后抿嘴笑道：“那是姑娘心疼姑爷。”
    “唉，我不心疼他还有谁心疼？”尚春香有些伤感地说道，“哪怕是姨娘怕也只是希望大爷能给她在老爷面前争宠罢了。”
    朱妈妈没有说话。本来尚春香点评长辈就有些不对，如果自己身为下人还要跟着批评的话，那回去后肯定有许多闲话。
    尚春香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问道：“我记得咱们这位姑奶奶有一对嫡出的子女和一对庶出的子女？”
    朱妈妈点点头，道：“嫡出的是林栋少爷和林雅蘅小姐，但是听闻林雅蘅小姐染病卧床，调养了一个多月还是不能见人。”
    “染病？”尚春香冷笑一声，“只怕是知道什么了吧？——不管如何说，她和大爷也是表兄妹，礼数不能轻了。”
    通常娘家送礼会比寻常多出三分乃至更多，为的就是给出嫁女在婆家撑腰。
    “姑爷那边已经将礼单备下，就等姑娘过目了。”朱妈妈说道，“这姑奶奶的大小姐与二小姐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姑娘可要添上些什么？”
    尚春香虽然嫁给王龙飞已经两、三年了，但因为和王清芸这边相距甚远，因此林雅蘅和林雅芷都没见过尚春香。作为媳妇首次见礼两位表姑子，尚春香是要另外准备礼物的。
    “奶奶已经给两位表小姐各准备了一套珠钗和镯子，还听闻表小姐们素有才名，故而还特意安排了一套文房四宝。”此时尚春香的贴身大丫鬟说道，“两位表少爷也准备了御书一套。听说大表少爷已经有了少奶奶，奶奶还特意准备了一套宝石头面。”
    “姑娘做事越发妥当了。”朱妈妈对这套礼物非常满意，眯着眼说道。
    尚春香略有得意，房间里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也渐渐地散去了。
    王龙飞此时带着一些采买的物品回到院子，他在进门的时候忽然对门房的人问道：“今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门房愣了一下，但还是将伍嬷嬷上门的事情说了一遍，同时也提到了尚春香发火的事情。
    王龙飞听完冷笑一声，然后对门房说道：“革你们三个月的月钱！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自己卷铺盖滚蛋吧！”
    门房不敢出声，因为他也晓得这事的确是他们门房做错了。伍嬷嬷是太太的人不假，可这里是大爷的院子，而他们领的可是大爷的月钱。
    别看大爷是家里的庶子，但在经商这块真没几个同辈能与大爷比肩。日后哪怕分了家，只怕是大爷这一房未来也是过得最好的。他们这些人现在跟了大爷算是已经有了好前途，若是自己给作没了可就是没地儿哭去了。
    王龙飞带着一个捧着匣子的刚留头小厮来到尚春香的正房，而正在核对礼单的尚春香看到王龙飞忙起身笑着说道：“大爷辛苦了！”
    “这安西府别看不如咱们余杭府繁华，但别有风味。”王龙飞笑着坐下道，“尤其是这里的胡人特别多，他们手里的香料、宝石可比中原地区便宜多了。”
    虽然王家不做珠宝香料生意，但是作为商人自然对各种便宜的好东西都会敏感，少不得关注一番。
    说完一些趣闻，王龙飞拿过匣子对尚春香道：“看看这是啥？”
    尚春香自然认得匣子上的金玉堂的徽号，笑着问道：“可是给我的？”
    “不给我的好奶奶，我还能给谁？”王龙飞笑着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