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屿凌怀着复杂的心情,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江铠和高少波的电话时,两个人已经和高昌市刑侦队的警员们一起潜伏在了大峪口密密的山林里,凝神屏息,像老练的猎人一样,等待着猎物——黄子益的出现。
在行动之前,江铠特意拿手机搜了卫星地图给高少波看,满屏的墨绿、深绿、浅绿……,一片视力友好的绿色当中,点缀着遥遥几个地名,地名之间的通道,细的如同几条白色的线。
没有国道、省道,基本上都是县道。
警方利用缴获的手机,以六子指定联系人的身份,和黄子谦约定的见面地点算是这片密林里相对开阔一些的地形。警员们藏身在四周的山林里,嫌疑人出现的时候,敌明我暗,占据抓捕的先机。
一阵风吹过,四周的林木婆娑摇摆,像是黑黢黢的林子深处藏着千军万马一样,江铠下意识地攥了攥腰间的配枪。
除了风带起的树叶的沙沙声之外,四周一片死寂,偶尔能听到一声鸟鸣,但却看不到一只飞鸟的踪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退到云层的后头去了,天阴了下来,眼看着又要下雨了。
山里的雨水,委实非常多。
原本江铠和高昌市局的同事们曾经设想过, 来往大峪口山林的车辆不多,想要利用轮胎痕迹来追踪黄子益。但行动前大峪口林区下了一场大雨,让一切都面目全非。
很多断枝、泥沙从高处被冲刷了下来,不但增加了他们进山的难度,而且一定会掩盖掉黄子益留下的大部分痕迹,追踪的路子就更是行不通了。
行动开始后,进山的路上,江铠心里不由的暗自感叹,还好老天保佑,恰好在这个时候,让高昌市局抓住了那个六子安排给黄子益的那个中间人,让他们可以有办法诱捕黄子益,否则,眼前这满地的落叶断枝、翻起的泥浆、倒折的树,压根儿没有什么辨识的可能性。
不远处,树叶树枝摇晃起来,江铠屏住呼吸,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听力上。
有的时候,眼睛会骗人,听力可能更可靠几分。
有风的声音,树叶沙沙的响声,还夹杂着鞋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吱呀声,滞重的呼吸声……
江铠偏头,凑近了对讲机:
“各单位注意,目标已经出现,大家打起精神,随时准备行动。”
说完,江铠余光瞥见,身边不远处,高少波一脸警惕,眼睛瞪得像铜铃。
江铠唇边立刻浮起一抹极浅淡的笑。
这几年里,他和高少波是一起办过不少大案要案,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为过。这一次又一起抓捕黄子益。
江铠明白,站在情感的角度上,高少波的处境和心情可能要比他还复杂。毕竟,黄子益是黄语柔的亲哥哥。自己只是曾经的继子,只不过恰好跟黄语柔投缘,以后大可一如既往地只和黄语柔来往就好。
但高少波不一样。
他是个对感情十分认真的人,现在跟小柔在一起,一定是奔着结婚的目的去的。要娶小柔,就势必要过黄育徳这一关。
黄家虽然称不上是什么豪门,但这“门”也不算小,黄育徳本人更是眼高于顶。他原本就看不上高少波这个小警察,更何况他还亲手把他的二儿子送进了牢房——虽然客观上是抓住了杀他大儿子的凶手。
想到这儿,江铠的眉心不由得皱了一下,没有发出声响地叹了一口气。
在出发之前,黄语柔说什么都不听劝,坚持一定要跟着一起来。一向冷静理智的高少波居然也“恋爱脑”上身,在一边帮她求情。
高昌市局的警员不明就里,只知道黄语柔是嫌疑人的亲属,她表示关键时候可以帮助警方劝降黄子益,再加上高少波积极为她作保,也就同意了黄语柔的随行要求。
江铠没办法,也只得同意。不过,到达抓捕地点之后,他果断将黄语柔留在了抓捕圈外围的警车里,并留下了警员陪同。
“铠哥,”高少波用压得极低的声音说,“目标好像过来了。”
江铠抬眼一看,视线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所有人注意,”江铠眼睛死死盯着黄子益,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脸偏向对讲机说,“目标已经出现。三——二——一,行动!”
在野外生存的动物,和圈养的同类相比,生存技能的差别都是碾压的程度。究其原因,最根本的就是生存环境恶劣,谁死谁活各凭本事。也就是所谓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逃亡开始之后,黄子益深刻地觉得,“环境塑造人”这句话,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像自己这样,打从出娘胎开始,就一直是锦衣玉食,没尝过丁点儿人间疾苦富家少爷,一朝成为杀人嫌疑犯,踏上逃亡的路,听觉,视觉,甚至于嗅觉的灵敏度,忽然间全部都有了一个飞跃。
在传统的志怪故事里,解释一个人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往往会用一个梗——“换心”。
例如,原本一个温婉清秀的姑娘,结婚前一晚梦见天神下凡,给她换了一颗“畜生”的心,第二天一顶花轿抬进婆家,盖头一掀,就变成了一个极为泼悍的妇人,将丈夫家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现在黄子益的胸腔里,就揣着一颗刚“换”好的,警惕指数百分之一千的心。
帽子口罩,能压多低压多低。只要在路上看到有警车经过,哪怕是隐约听到警铃作响,他的手臂上立刻就会起一层细小的颤栗。紧接着,他就会下意识地观察周遭的环境,迅速制定出一条最合适的逃跑路线。
黄子益已经不记得有几次啐着,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生活这个又当又立的婊*子了:一边满口的仁义道德,公理正义,一边又漫不经心地草菅人命,将冤死之人的血送上悬着的三尺白练。
老天有眼?!
我呸!
大气层当中离地表最近的对流层,距离地面都有十到二十千米,你就算是叫破喉咙,喊一声“冤枉”,没等到达天庭,早就变得纤细微薄,连一个蜘蛛丝儿都不如了。
人到了这步田地,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黄子益全身将探测的指令下达给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几乎是刚一走进江铠他们设计的抓捕包围圈的时候,他就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他的脚步开始变得谨慎,眼睛像雷达一样四面扫着,手已经本能地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黄子益的后背一阵阵泛起凉意,他瞥到了四面像猎豹一样,向他潜行而来的警员……
“不许动!”
砰砰砰!
几乎是不分先后,江铠的怒吼和枪声同时发出。
接下来的一两秒钟,像是被人按下了慢放键,等到时间恢复正常流淌之后,周围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丝火药的气味。
更让江铠等人觉得诧异的是,像是凭空蒸发一样,黄子益竟然就一下子就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