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爷在凉州生活了将近一辈子,知道当这样的大雪开始时,意味着什么!
即使是最耐寒的雪原狼,也不敢在这样的雪天外出觅食,更不要说是普通人。
这样的极寒天气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冻伤手和脚,如果失温,更有可能危及生命,尤其是在凉州卫的人根本吃不饱的情况下,在这种天气下训练,与自杀无异!
现在他更加相信了云暮然说得话,眼前这个人会害死他们,害死凉州卫的所有人,甚至可能会害死凉州城的所有人。
他很愤怒,胸口有热血上涌,那些被强压着的血腥记忆重新涌现出来,不断冲击着他,几乎要使他崩溃,他只能死死地握紧拳头,让指甲深深地篏进肉中,以这样的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但对面的军队根本没有想要顾及他们的想法,俞彪振振有词:“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下雪天是最好的训练时间,让我们可以习惯严寒,为将来攻打居延海作准备。”
“你有病吧?这鬼天气能不冻死就谢天谢地了,还攻打居延海?”
“肯定有病,让小兽医给他来瞧瞧。”
“快让开,别耽误了大爷们赚钱,大爷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谁不让我吃饭,我干死谁。”
双方士兵开始相互推搡,凉州卫的人并没有全部出动,虎骑营的人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再加上装备齐全,占据着绝对上风。
俞不凡寸步不让,他的态度很坚决,昨天丢掉的面子,他要重新拾回来,必须收服这支涣散的部队。
前来联络的杨一原想打个圆场:“要不大人让剩下的人去训练,我们这些人还得出去工作。”
俞不凡瞪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杨一原躬身道:“下官凉州卫小旗官李一原,参见千户大人。”
俞不凡问道:“为什么昨天没有见过你?”
杨一原答道:“下官是李百户的佐助,平时要干此跑腿的事,少在军中。”
俞不凡立刻明白了,杨一原是杨一平的人,也是杨一平的的白手套。
昨天晚上他已经了解清楚了,杨一平在凉州扎根极深,是凉州卫的实际控制人,要想掌控凉州卫,在短期之内绝离不开杨一平的支持。
在那么艰难的情况下,杨一平依然能够稳定凉州卫,他的能力绝非寻常,俞不凡想要收服杨一平,不是易事。
俞不凡甚至动过杀掉杨一平,让俞彪取而代之的念头,但马上被自己否决了。
一方面是风险太大,会让凉州卫视他为仇人,另一方面是俞不凡觉得杨一平人才难得,一个杨一平,也许比现在的整个凉州卫更有价值。
眼见杨一原来求情,俞不凡有点犹豫,要不要给他这个面子,不给的话会打了杨一平的脸,可给的话,他自己的脸就没了。
李一原见俞不凡脸上阴晴不定,只道他是要好处,连忙苦着一张脸上前:“大人,今天是去柳老爷家抬棺材,只有五十个铜子一个人,大人不会看在眼里的,等下次有大油水的活,属下一定首先孝敬大人。”
俞不凡顿时气得差点眼前发黑,他这才知道自己的士兵居然要去给有钱人家抬棺材,而眼前这个小旗官,却认为自己想要克扣抬棺材的钱。
他的额头青筯暴起,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恨不得立刻砍了眼前这个混蛋,可是想到他的身份和自己的计划,他终于还是强迫自己冷静和克制下来。
在咬牙切齿良久之后,他昂首大声道:“兄弟们,你们是军人,军人当有自己的脊梁,当有自己的骄傲,你们将来,是要随我一起杀入云州城,活捉西夏帝的勇士,怎么可以去替一个商贾抬棺?”
凉州卫的士兵们很漠然,他们现在只想着柳财主家的一顿大餐和几十文赏钱,谁敢阻挠他们得到这一切,谁就是他们的敌人。
黑爷更加确信,这个人,会是将来害死整个凉州卫,甚至是害死整个凉州城的人,这样的人,比疯子更可怕。
所有人都恨恨地盯着俞不凡,很想立刻上前咬死他。
俞不凡继续慷慨激昂。“军士当以守土御敌、保家卫国为天责,而训练便是你们最重要的日常,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朝廷恩养你们多年,现在正是报效的时候,只有训练才能让我们......”
黑爷终于没忍住,打断了他的话:“这位长官,您说朝廷养兵千日,我当兵三十多年了,打从我爷爷那辈起,我便是这凉州城的军户,我问问长官,朝廷怎么养着我们了?”
俞不凡道:“朝廷划给你们土地,让你们可以耕种,难道不是在恩养你们吗?”
黑爷笑得狂了:“土地,你说得是这凉州城外的土地?”
其余众人跟着一声发笑,二愣子说得太对了,眼前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二傻子。
俞不凡完全不明白士兵在笑什么,反问道:“难道朝廷没有给你们土地吗?你们笑什么?”
一众士兵笑得更狠了。
黑爷抹了抹已经笑出来了眼泪:“长官,算上那些死去的人,我在这里向西二十里有八百多亩的沙地,十两银子卖给你了,要不要?”
“我有七百多亩,也只要十两银子,要不要?”
“我有一千二百亩,八两银子就卖给你,行不行?”
“再往西的大漠,几万亩几十万亩,一两银子一万亩,全归你了,哈哈哈哈!”
......
俞不凡瞬间明白了。
这里是凉州,确实是寇可往,我亦可往的地方,也是我可往,寇亦可往的地方。
这地方本来就荒凉贫瘠难以垦种,更何况还有来去如风的西夏骑兵,这样的土地再多,又有何意义。
朝廷的军户政策有弊病,作为军官的他,不是不知道。
但在大渊的其他地方,军户们虽然困难,但只要有土地,总还能活下去,只有凉州不一样,凉州的土地,有等于无。
几十年的不闻不问,凉州对大渊皇朝的忠心,只剩下骨子里对大渊的那点认同感,而没有了忠心,也就没有了敬畏,更没有了服从。